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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副秘书长那句“茶我收下了,等消息吧”的话语,像一颗被投入深井的石子,在林国栋心中激起一圈圈希望与焦虑交织的涟漪后,便再无半点声息。日子在煎熬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省城的天空时而灰蒙,时而放晴,但林国栋的心却始终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阴霾。他依旧白天在劳务市场挣扎求生,晚上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每一次听到脚步声,每一次看到穿制服的人,心都会猛地一揪,但换来的总是失望。那包寄托了全家性命的茶叶,仿佛石沉大海。他开始怀疑,那次的“偶遇”是否只是一场幻觉,或者,赵副秘书长早已将那包“山野粗茶”随手丢弃。

更让他不安的是,劳务市场那两个流里流气青年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之后几天,他明显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暗中窥视,搬运货物时也会遇到莫名其妙的刁难和克扣工钱。一种被无形黑手扼住喉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知道,王老五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他的远离而消散,反而在这陌生的省城,变得更加具体和险恶。

就在林国栋几乎要被绝望和恐惧吞噬,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该放弃这看似徒劳的努力,带着满身伤痕返回家乡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如同阴云密布的天空中突然撕裂的一道金光,骤然降临。

这天下午,他刚拖着疲惫的身子做完一单零活,正准备用几个脏兮兮的硬币去买两个馒头充饥,那位一直在街角摆摊、为他代收信件的好心代书老先生,却罕见地主动朝他招手,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小伙子!快过来!有你的信!是茶叶协会来的!”

“茶叶协会”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林国栋!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摊前,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膛。老先生递给他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赫然印着“省茶叶协会”的字样和红色公章!

他用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的手指,撕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简洁的通知函,内容却让他瞬间血液沸腾,呼吸停滞!通知函上写着,经初步筛选,他提供的“林家岭炒青茶”样品符合本次内部品鉴会的“特色传统茶”参评要求,特邀其代表于本周五下午两点,携带足量样品,至省茶叶协会三楼会议室参加品鉴会。落款处,正是赵副秘书长的签名!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赵副秘书长不仅品了茶,而且认可了!林家茶获得了登上那个高不可攀的专业品鉴舞台的资格!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林国栋,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通知函,像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汗水和尘土,在脸上肆意流淌。代书老先生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狂喜过后,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忙碌。品鉴会就在两天后!他必须立刻通知家里,火速寄送最足量、最顶级的样品茶!他再次伏在代书老先生的摊前,用最快的速度、最激动的笔触写信,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和紧迫的要求传回家中。同时,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更稳定的短工,拼命攒钱,至少要置办一身勉强能见人的干净衣服,不能穿着这身破烂去那个庄严的场合,给林家茶丢脸。

接下来的两天,林国栋像是在燃烧生命。他拼尽全力干活,几乎不眠不休,用挣来的血汗钱,在旧货市场买了一件半旧的、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和一条没有破洞的裤子。他反复练习着如何介绍自家的茶叶,设想着可能遇到的问题,紧张得手心冒汗。家里的茶叶也在爷爷倾尽全力的炒制和周芳、奶奶通宵达旦的包装下,以最快的速度寄到了省城。当林国栋再次从代书老先生手中接过那个沉甸甸、茶香四溢的包裹时,他感觉接过的不仅是茶叶,更是全家沉甸甸的希望和重托。

品鉴会当天,林国栋换上了那身勉强体面的衣服,虽然依旧掩不住满脸的风霜和瘦削,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茶叶,提前一个小时就来到了省茶叶协会那栋灰色办公楼前。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保安驱赶的落魄乡下人,而是手持正式通知函的参会代表。虽然进入大楼时,保安审视的目光依旧带着些许怀疑,但看到盖着红印的通知,还是放行了。

三楼会议室门口,已经有一些人在等候。他们大多衣着光鲜,气度不凡,彼此熟络地寒暄着,显然是业内常客。林国栋独自一人站在角落,显得格格不入,紧张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茶叶,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会议开始了。会议室里布置庄重,长条桌上铺着白色桌布,摆放着精致的白瓷茶具。几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专家端坐在主位,神情严肃。赵副秘书长也在其中,他看到林国栋时,目光似乎微微停留了一下,但没有任何表情。参会者依次介绍自己的茶叶,并现场冲泡,请专家品鉴。那些茶叶,有的来自知名茶庄,有的出自技术先进的国营茶厂,包装精美,介绍专业,香气或高扬或浓郁。

轮到林国栋时,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面对那些审视的目光,他紧张得喉咙发干,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一半。他只能笨拙地打开那个用粗麻布和油纸包裹的茶叶罐,露出里面色泽墨绿、形状并不十分匀整的散茶。一股沉稳内敛、带着山野气息的香气悄然散发出来。

“各位老师,俺……我叫林国栋,来自林家岭。这是俺爹,用老辈传下来的法子,一口锅一口锅炒出来的茶。没啥名头,就是……就是山里的味道。”他的介绍朴实无华,甚至有些土气,与之前的发言者形成鲜明对比。

专家们开始品鉴。过程沉默而漫长。林国栋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每一位专家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到有的专家在闻香时微微蹙眉,有的在品饮后长时间沉默,有的在交换着眼神。他的掌心全是冷汗。赵副秘书长品得尤其仔细,闭目回味了许久。

品鉴环节结束,专家们开始闭门评议。等待的时间,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林国栋坐在角落,感觉自己像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终于,门开了。赵副秘书长走了出来,宣布评议结果。他首先肯定了几种工艺成熟、品质稳定的茶叶。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林国栋。

“林家岭的茶,”赵副秘书长声音平稳,“工艺传统,风格独特。香气沉幽,滋味醇和,回甘绵长,有明显的‘山场气息’。其水浸出物释放特点,与常见炒青绿茶确有不同,呈现出一种缓慢而持久的特质。这种特质,在追求快速消费的市场环境下,可能被视为‘缺陷’,但从传统品饮和收藏角度看,未尝不是一种特色,体现了手工制茶的复杂性和时间沉淀的魅力。”

他没有用“优秀”或“顶级”这样的词汇,而是用了“独特”、“特色”、“魅力”。但这对林国栋而言,已是天籁之音!这等于是在专业的层面上,为林家茶“水浸出物偏低”的问题,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积极的解读视角!这是在为林家茶正名!

品鉴会结束后,几位老专家对林家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特意留下林国栋,询问了一些关于茶园环境、炒制火候的细节。林国栋尽己所能,用最朴实的语言回答。虽然交流短暂,但他能感受到这些真正懂茶的老先生眼中的欣赏和鼓励。赵副秘书长最后走过他身边时,淡淡地说了一句:“茶不错,路子是对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按程序向协会反映。”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意味着林家茶至少在省茶叶协会这个专业圈子里,获得了初步的认可和一张宝贵的“入场券”。

带着这来之不易的、沉甸甸的认可,林国栋走出茶叶协会大楼时,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阳光洒在他身上,省城的喧嚣此刻听来也如同欢庆的乐章。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回家乡!

然而,他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专业认可不等于市场认可,更不等于能解决王老五带来的现实威胁。他必须趁热打铁,利用这次品鉴会的影响,尽快打开局面。

他首先想到的是“沁芳斋”的孙师傅。他再次登门,将品鉴会的情况和赵副秘书长的评价原原本本地告知。孙师傅听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太好了!国栋,你们终于熬出来了!有了协会专家的肯定,事情就好办多了!我这边,可以正式向采购部推荐你们的茶,作为特色单品进行小批量试销评估!”

这是实实在在的进展!从之前连门都难进,到如今获得试销评估的机会!林国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紧接着,他尝试着联系那位一直未能见到的省报李记者。这一次,他有了“省茶叶协会内部品鉴会认可”这个硬招牌,电话沟通顺畅了许多。李记者表示对此事很感兴趣,约他第二天在报社附近见面详谈。这意味着,有可能通过权威媒体,将林家茶的故事和正面评价传播出去,扭转之前那份负面检测报告带来的影响!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曙光乍现。

就在林国栋踌躇满志,规划着下一步行动,感觉前途一片光明之际,危险如同潜伏的毒蛇,骤然发动了袭击。

这天晚上,他怀揣着孙师傅的初步承诺和李记者约定见面的好消息,心情愉悦地返回他临时栖身的、那个位于城乡结合部破旧棚户区的简陋住处。巷子深而昏暗,路灯昏黄不定。

就在他走到巷子中间时,突然从阴影里窜出三条黑影,堵住了他的去路和退路。借着微弱的光线,他认出其中两人,正是之前在劳务市场威胁过他的那个流里流气的青年!第三个人身材魁梧,面目狰狞,手里拎着一根短棍。

“乡巴佬,可以啊?还真让你蹦跶出点动静了?”为首的混混叼着烟,冷笑着逼近,“有人让我们给你带个话:省城这碗饭,不是你能吃的!识相点,赶紧滚蛋!否则,下次就不是口头警告这么简单了!”

林国栋心猛地一沉,知道来者不善。他强作镇定:“你们想干什么?这是犯法的!”

“犯法?”混混嗤笑一声,“在这儿,老子就是法!给我打!让他长点记性!”

话音未落,那个魁梧大汉挥着棍子就冲了上来。林国栋下意识地用手臂格挡,棍子重重砸在小臂上,钻心的疼痛让他惨叫一声。另外两人也扑上来拳打脚踢。林国栋拼命反抗,但他哪里是三个混混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蜷缩着身体,承受着雨点般的殴打。疼痛和屈辱淹没了他。

“住手!”突然,一声大喝从巷口传来,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柱。似乎是巡逻的民警听到了动静。

三个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又踹了林国栋几脚,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子深处。

林国栋挣扎着爬起来,鼻青脸肿,手臂剧痛,浑身骨头像散了架。民警过来询问情况,他忍着痛,简单说了被抢劫殴打(他暂时隐瞒了真实原因)。民警记录了一下,见他没有生命危险,便嘱咐他去医院看看,然后离开了。

林国栋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回他那间四处漏风的破屋。身上的伤痛火辣辣地疼,但更让他心寒的是这赤裸裸的暴力威胁。这绝不是简单的混混寻衅,这是王老五势力对他取得进展的疯狂反扑!他们在警告他,甚至想用暴力将他赶出省城!

刚刚看到的曙光,瞬间被浓重的血腥和暴力的暗影所笼罩。品鉴会的成功,非但没有带来安全,反而引来了更直接、更凶残的打击。前方的路,是愈发狭窄,还是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林国栋擦去嘴角的血迹,望着窗外省城边缘那片混乱而黑暗的夜空,眼中第一次燃起了不仅是希望,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产生的、冰冷的决绝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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