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娇娇躺在皇后上床榻上,面色苍白。
齐文轩和皇后站在旁边,着急的看着温太医。皇后捂住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流,却不敢哭出声,怕惊扰温太医的诊断。
温太医收回搭脉的手,他俯身仔细查看娇娇后脑勺,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掀了掀她的眼皮查看,越看心就越沉。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直接跪在齐文轩前面,声音颤抖“禀陛下,安齐公主这是中了两样毒……毒素已经侵入脑部神经和五脏六腑,臣……臣无力回天。”
齐文轩听了‘无力回天’这四个字,身体踉跄后退了几步。“怎么会这样?”
齐文轩尽力稳住身形,猛地扑上前,一把揪住温太医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身藏青色的官服撕裂。
他双目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声音是压抑到极致的咆哮:“我不管你们太医院用什么样的办法,都给我把她救活!否则我要你们太医院有何用?!”
然后他又转身对殿外的侍卫吼道,“去把太医院的人,所有太医全都给我请过来!”
片刻间,皇后寝宫被太医挤满。众人轮流为娇娇诊查,皆摇头后跪于一旁,很快满宫都是跪着的太医,个个面色惨白,胆小的已在发抖。
皇后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推开这些太医,扑向娇娇,抓着她略微冰凉的小手,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娇娇,你睁开眼看看母后啊,不要抛下母后啊……你醒醒啊……!”
她将娇娇那只微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眼泪很快将小手浸湿了,榻上的小人毫无动静。
皇后颤抖着抬手,指尖轻轻抚上娇娇的脸颊。往日里总泛着健康红晕的小脸,此刻白得像蒙了层霜,连唇瓣都透着吓人的紫。她的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娇嫩肌肤下的温度正一点点褪去,像春日里融化的残雪,一点点凉进骨头缝里。
“娇娇……”她已泣不成声,眼泪砸在孩子冰凉的脸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湿痕。
齐文轩也顾不上责罚跪地的太医,他几个跨步来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执起娇娇已经冰凉的小手,低头在手背上印下一个滚烫的吻,又俯身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那里的温度已经渐渐散去。
一滴泪珠从齐文轩眼角滑落,砸在娇娇苍白的脸颊上。他抬手揽过哭得几乎虚脱的皇后,将她紧紧按在自己怀里,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朕会找到凶手替娇娇报仇的!别让娇娇走的不安稳,走了还在担心你。 ”
可他的手也在抖,连带着怀抱都微微发颤。龙袍与凤袍交叠的褶皱里,藏着两个成年人此刻无法言说的崩溃——他们终究,还是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
永庆十年五月朔,安齐公主救驾,薨,年六岁半。
为感念安齐公主的功绩,皇上特颁谕旨:以帝女之礼厚葬,破例入葬皇陵,且其牌位供奉于太庙偏殿,享皇家四时祭祀与万民香火。
齐文轩一边沉声下达着厚葬安齐的谕旨,一边厉声传令:“查!给朕掘地三尺,也要把刺杀公主的幕后真凶找出来!”
这三天,皇宫里人人自危,侍卫们搜到天娇殿时,一阵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殿前的荷花池里,水面被翻白的鱼密密匝匝地铺满,大大小小的鱼肚朝上,连荷叶间的缝隙都被堵得严实。
腐臭混着水汽蒸腾上来,呛得人不敢呼吸。有侍卫俯身细看,见几条鱼的鳃部泛着乌青,显然是遭了毒害。
宫房里,紫兰刚用帕子按了按红肿的眼,正要和衣躺倒,一股刺鼻的恶臭突然钻进鼻腔。那味道比荷花池的死鱼腥更冲,直往天灵盖里钻。
她猛地跳起来,踉跄着扑到对面阿春的床前,一把掀开被子——阿春直挺挺地躺着,四肢软得像没了骨头,往日里总带着红晕的脸颊此刻白得像纸,嘴角还挂着一丝黑血,那股恶臭正是从她身上散出来的。
“来人呐!快来人啊!”紫兰的喊声像被掐住的猫叫,又尖又抖,在死寂的宫房里撞出回声。
待仵作与太医俯身查看后,脸色都很凝重。
太医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惊颤:“阿春所中之毒,竟与安齐公主体内验出的另一种毒素极为相似——此毒霸道至极,先是悄无声息腐蚀内脏,待脏腑烂透,再转而蚀骨,受毒者从内到外被啃噬,全程清醒,活活痛死。”
紫兰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
这两日宫里乱成一锅粥,公主遇刺的事像块巨石砸进水里,溅得人人自危。
她们这些宫女被侍卫轮番叫去问话,连轴转了两夜,眼皮都黏得睁不开,谁会留意阿春从昨天后晌起就没露面?
紫兰声音发颤:“昨天叫她用膳,她脸色很差,说浑身疼,要歇着,我没在意。”
侍卫通过紫兰提供的线索,查到了前两日她和阿春们做的糕点。
仔细询问下,才知道只有阿春实实在在吃了那两块糕点,给公主和大皇子的两块糕点,因急着避雨落在石桌上,忘了拿,回头找时已不见。
大雨冲净了痕迹,而不远处荷花池的鱼全死了,众人疑心是可能风把毒糕点吹进池里,才毒死了鱼。
随即怀疑的对象就落到了紫兰的身上。紫兰连忙说,她当日走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把糕点弄脏了,还有两块落进了水沟里,所以,才也一块也没吃。
可当时风太大,没有人看见她摔倒的场景,无一人能为她作证。禁卫军统领面色铁青,一挥手:“带下去!”
紫兰还在哭喊着辩解,胳膊已被粗绳捆住,拖拽着往大牢去。
当查到参与制作糕点的张嬷嬷时,她人已经消失不见。
坤宁宫那边也有了眉目,那碗被喝尽的燕窝粥里,验出的毒素竟与糕点中的完全一致。显然,这两桩毒物,出自同一人之手。
皇后又是自责,又是后怕。若当时,她趁热喝了冬梅送来的燕窝,或许娇娇就不会死。
为什么她偏偏让冬梅把燕窝放在那案桌上?为什么没让李嬷嬷把那燕窝倒掉?导致后来龙龙看到想去喝,虽然龙龙没喝成,都是娇娇为了弟弟自己抢先喝了,不然中毒的就是龙龙。
皇后瘫坐在凤椅上,泪水糊了满脸,喉头哽着说不出的痛。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龙龙是心头宝,娇娇更是贴心小棉袄,她一个都舍不得啊!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她捶着胸口,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娇娇替我挡了,替龙龙挡了,连她父皇都因她躲过一劫,可她呢?谁来救救我的娇娇?”
那碗燕窝本该是冲着她来的,是娇娇替她饮下了毒;龙龙伸手时,又是娇娇抢在前面。她护住了所有人,却像片被风卷走的花瓣,孤零零坠向深渊,连只托住她的手都没有。
齐文轩满眼血丝盯着侍卫,燕窝一事已查明,冬梅、御膳房管事,乃至整个御膳房,都脱不了干系。
齐文轩将禁卫军统领与后宫管事们召至殿前,怒火如烧红的烙铁烫在脸上:“朕的后宫,朕的皇宫,竟成了歹人来去自如的后花园!想下毒就下毒,想害谁就害谁——朕养着你们这班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他一脚踹翻案几,瓷瓶碎得满地狼藉:“连自己主子都护不住,留着你们,是等着看朕的亲人一个个死在眼前吗?!”
殿内死寂一片,众人皆垂首跪地,冷汗浸透了衣背,连大气都不敢喘。
齐文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字字砸在地上:“传令下去——所有牵涉此次下毒与刺杀之事者,不论主从,一律凌迟处死!
齐文轩的声音冰寒刺骨,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从不是虚言。这场风波,注定要以淋漓鲜血涤荡皇宫,方能了断。
公主出殡这天,灵柩刚行至宫门外,前线捷报已疾驰而至:燕国都城已破,赵清恒将军亲手斩下燕国君主首级,装入锦盒,不日便会送入皇城。
而辽国那边,刘镇的喜怒无常与残暴早已激起天怒人怨,民间起义此起彼伏。朝臣们为保辽国根基,暗中联合他的二皇子逼宫。
混乱中,刘政遭刺杀身亡,他的爪牙高猛也被人一刀毙命,当场倒在血泊里。
哀乐声里掺着边关传来的风,竟奇异地冲淡了几分悲戚。那些曾与大齐为敌的狠戾之徒,终究落得如此下场,倒像是冥冥中,替枉死的公主讨回了半分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