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来的时候,说家乡是凉州长坡县柳林村你还记得吗?”
宁小啾点头,“你和梅子都是凉州的,我记得。”
桃子杏眼里缓缓盈满了泪,怕影响姑娘胃口,赶紧又擦了一把,挤出个笑,“其实,我不是柳林村人,我姨娘是柳林村人,而我,是凉州长史之女,本姓陆,名行娘。”
宁小啾蓦地瞪大双眼,震惊一脸。
凉州长史的公子赌钱输了家产,输了父亲的官位,还输了姨娘妹妹弟弟。
那桃子岂不就是罗承远口中那个五两银子被卖的姑娘?!
肉条也不香了,反正她也不饿,拉过桃子,就让她细说始末。
“其实,我兄长并不好赌 ……”
桃子开头第一句话,就让宁小啾震惊,随后把罗承远听到的传闻说给她听。
泪水,顺着桃子艳丽的脸庞汩汩而下,最终伏到迎枕上失声痛哭。
宁小啾也不打扰她,只是让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的林嬷嬷悄悄出去,安静地等桃子发\/泄情绪。
大概终于痛快地宣泄了压抑太久的心情,桃子擦干泪,除了嗓子有点哑,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大约四年前,我还未满十二岁,兄长也不过十七岁,他诗词歌赋样样出色,凉州城里,哪个不说陆家长子状元之才,多少闺秀等在他出现的地方,只为看他一眼,若没有意外,第二年兄长就会来京会试了,乡试他得了头名解元。”
“也就是乡试之后,突然兄长就开始昼伏夜出,家里都以为他是与同窗好友论文应酬,后来我们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兄长就发现不对了 ……”
“怎么呢?”宁小啾是个合格的听众,适时追问。
桃子惨然一笑,“传言虽不尽实,但也相差无几,哥哥让父亲辞官,让姨娘带着我和弟弟回乡下老家,都是在以他的方式保护我们……可是,他到死都不知道,最后陆家还是家破人亡,哥哥他明明文采风流,却装作放荡嗜赌夜不归宿,只是想让他们相信——”
“什么呢?”
桃子擦了擦不自觉滚落的泪。
“姑娘,从逃出凉州后,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底,我父亲,与凉州刺史许禀闻由世家举荐入仕不同,父亲是宏德九年传胪极第,乃圣人授意吏部直授官凉州长史,姑娘,凉州本就有银矿,四年前,就是我兄长觉得不对的时候,长坡县西沙河发掘了一座金矿 ……”
“!”宁小啾眼珠子瞬间瞪大,金矿!
“是的,金矿。”
既然说出来了,桃子索性一口气道:“原本,银矿就是由刺史与长史共同把持,每次运银路线,都有两人共同拟定,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我父亲手握圣人督办密旨和皇家秘密运银队,许禀闻即使想动也不敢动,运银路线图每次都由押运队指挥使亲自掌握,可金矿一出,矛盾就再也掩饰不住。”
“第一批金子,仍是父亲定的运银路线,可结果却是,那么多黄金,半路消失不见了,连同一小队运银卫。”
“许禀闻与指挥使互相指责后,冒头对准了我父亲,因为运银线路图只有我父亲经手了。”
“一万两黄金,这就是原罪。”
听到这里,宁小啾恍然,“那两个认为是你父亲昧下了第一批黄金,所以就对付你们家。”
桃子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姑娘可知,金矿已经开采三年多,除了第一次,之后却再也没有朝帝都运过一次金子。”
宁小啾第一个念头是,“都被人偷了?”
“不,第一次丢失后,金矿塌了,被西沙河冲垮矿体,深埋在数十米深的河水里了,连同上百名采金人。”
桃子的回答让宁小啾不可置信,“这不对吧?这么巧?”
“姑娘也觉得不对?父亲也觉得是人为,可他已经被另两方人马看管起来,任何动作都会被曲解,他们坚持第一批金子被父亲藏起来了,就是这时,哥哥变了。”
“后来我才知道,哥哥是用毁坏自己名声的方式,偷偷调查此事,可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能与兵权在手的许禀闻和运银使斗 ,结果就是家破人亡,他自己……也曝尸街头。”
权与利争斗的路上,总是有绊脚石被铲平。
凉州长史一家,就是被毫不客气铲去的那块绊脚石。
桃子喃喃道:“哥哥死得很难堪,姨娘给他收尸的时候,哭得昏过去好几次……接着,父亲也去了,随后是姨娘和弟弟,再然后……我就被人贩子带着朝东边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京城……姑娘!”
“砰”一声,桃子突地双膝着地,声泪俱下,“求姑娘救我一命,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再也无人记住陆家的仇恨,再也没有人,能在清明烧一把纸给他们。”
宁小啾被她哭得红了眼,都是人类,怎么有人就能坏的流脓,比丧尸都坏。
弯腰扶起桃子,把人抱在怀里拍了拍,道:“别哭,我不但想救你,还想替你报仇,是不是有人追杀你来了?”
她想起前几天,好像是苏子裕表哥被杀手捅刀子那晚,李子说了一嘴,说是桃子躲着人掉眼泪,还说想家。
说不定那时候,就有人来威胁桃子了。
万两黄金,试问有几个不动心的?
心底压抑的情绪爆发过后,桃子虽然疲惫,却双眼明亮地看着宁小啾,她运气真的还不错,起码进安宁伯府遇见的是姑娘。
“我也不知道是哪边的人,”桃子想了想,“第一次见那人,是在皇后赏赐那天,你不在府里,我们就都老夫人被赶出去找你,我并没有走远,走到鼓楼后那条胡同的时候,忽然见到那人匆匆在胡同口过去,我记得那人,就是运银队里的人。”
“他看见你了?”
“应该没有,我很少出府,出府也很仔细,他当时应该没认出我。”
“那你怕的谁?”宁小啾想起那晚,“顾家太夫人寿宴那天,你怎么了?”
桃子一愣,“姑娘你知道了?”
“没有,是李子说你回府偷偷哭,她以为你想家了。”
“那天我们经过文华街秋华客栈,我看见许禀闻身边的师爷了,许师爷是许禀闻本家的族亲,许家,户部尚书府,是敬王妃娘家。”桃子有些艰难地说。
她不知道,在得知仇人是谁后,姑娘还能不能救她。
至于报仇,她并不敢奢望。
她永远记得并履行哥哥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行娘,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