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风谷前哨的喧嚣早已退潮,白日鼎沸的人声、机械轰鸣与新来者的嘈杂,尽数被夜幕吞噬。幸存者们在末世难寻的安稳中耗尽了精力,大多蜷缩于简陋却温暖的居所,沉入梦乡。
唯有外围了望塔上,探照灯光柱如沉默利剑,不时划破黑暗。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军靴踏过碎石路,脚步声规律沉重,与远处那尊山脉般静默的“风暴守护者”机体上,幽蓝色独眼偶尔转动时的轻微机括声交织,奏响一曲名为“秩序”的夜间交响,提醒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此刻宁静何其不易。
陆一鸣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这间由集装箱拼接改造的房间,已是整个“边缘安全区联盟”的大脑中枢。一面墙壁被整块巨大的高精度电子沙盘占据,由陆一鸣亲手“具现”并不断完善,甚至比核心圈赠予的那块更为先进。它能实时连接各营地的简易传感器,用不同色泽的光点,清晰标注出联盟下属每个营地的位置、人口数据、关键资源储备,并根据艾奥罗斯的风元素侦察与拾荒者情报,动态更新周边异兽分布热点及危险区域等级。
此刻,陆一鸣独自坐在沙盘前,一手用力按揉发胀的太阳穴,另一手握着电子笔,在光屏上不断勾画、演算、推翻、重来。联盟的剧烈扩张,给他带来了空前的管理压力。新增数千人口的粮食调配、冬季住所建造、数个方向同步展开的防御工事,都让他绞尽脑汁。
自从那场联席会议上,被众人狂热的目光推上领袖宝座,他才痛苦发现,个人修炼与科技研究的时间,已被这些繁杂琐碎却事关数万人性命的俗务,无情压缩。
他开始理解旧时代史书中的开国帝王,功成名就后,为何必须建立庞大精密的官僚体系。一个文明的成长,问题复杂程度会呈几何级数增长,绝非一人之力所能承担。
正当他全神贯注,思索该用何种方式,从核心圈周培明教授那批科学家中,“聘请”几位城市规划与行政管理专家时……
一种极其轻微,近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捕捉,如微风拂过水面最细微的那丝涟漪般的异样感,让他全身肌肉,在瞬间绷紧如猎豹!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也非能量波动。那是一种直觉,一种无数次生死搏杀后,身体记忆下的本能反应。
他猛然抬头,那双因长时思考而略显疲惫的眼,刹那间锐利如鹰隼。目光如激光般,直射书桌一角。
那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枚羽毛。
一枚漆黑如墨,仿佛由最纯粹的暗夜物质凝结而成,连灯光都无法在其上产生任何反光的……乌鸦羽毛。
羽毛下,压着一张粗劣泛黄的再生纸条,被仔细折叠。
陆一鸣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一股冰冷电流自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
他的书房,名义上是“曙光前哨”防御最森严之地。外有王龙亲选的,最忠诚强悍的卫队,二十四小时三层轮换站岗。墙壁门窗经他特殊“强化”,坚固程度堪比装甲车外壳。最重要的是,房间每个角落、每个通风口,都布有伊丽丝亲手编织的,肉眼不可见的精神力警戒网。一只携带敌意的苍蝇飞入,也绝无可能瞒过他与伊丽丝的感知。
然而现在,有人能在不惊动任何哨兵、不触发任何警戒的情况下,潜入这龙潭虎穴,并从容留下一件充满挑衅意味的东西。
这只说明一件事,对方的潜行能力,已超出他的认知范畴,达到了鬼神莫测的恐怖境界!
陆一鸣没有声张,缓缓起身,椅子发出轻微摩擦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他一步步走向书桌,动作沉稳如某种仪式。
他能敏锐感到,对方已离开。房间里没有陌生气息,没有能量残留,连空气流动都无一丝异常。仿佛那枚羽毛与纸条,凭空出现。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稳定,用两指捏起那张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的纸条。
纸上,用一种潦草却力透纸背的笔迹,写着一行简短的话:
“你的光芒太盛,阴影随之而来。你需要一双能看清阴影的眼睛。”
没有落款,没有威胁,没有要求。像一句来自深渊旁观者的提醒,善意,或别有深意。
陆一鸣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
这既是赤裸裸的示威,告诉他“我能轻易进入你的心脏,也能轻易取走你的性命”;同时,也是一份价值连城的投名状。
他翻过纸条,背面用更小的字迹写着时间和地点:
“今夜子时,营地西北,废弃钟楼顶。”
……
子时,残月高悬,清冷光辉如水银倾泻,将广袤废墟染上一层凄美的死亡色调。
营地西北三公里处,一座被战火炸毁一半的旧时代钟楼,如断臂巨人,孤独矗立。
陆一鸣如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钟楼下方。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未告知伊丽丝与艾奥罗斯。这不是自大,而是强者的直觉。对方没有杀意,他想亲自会一会这位神秘的客人。
他仰望数十米高的残破钟楼,深吸一口气,双腿肌肉瞬间发力!
身体如脱离引力的箭矢,拔地而起,在近乎垂直的风化墙壁上如履平地。仅仅几个起落借力,他便羽毛般轻盈地翻上钟楼顶端。
顶部平台不足二十平米,边缘早已站着一个瘦削身影,穿着破旧的黑色风衣,背对陆一鸣,凝望远方城市废墟的黑色海洋。那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若非陆一鸣经过强化的“像素化感知”能捕捉到他体内微弱稳定的生命热源,肉眼几乎会将他彻底忽略。
他身上没有强烈能量波动,气息微弱如冬眠蜥蜴,但陆一鸣心中清楚,这绝非弱小,而是对自身能量气息炉火纯青的控制,是将存在感完美收敛至“零”的极致表现。
“你来了。”那身影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他缓缓转身,一张被宽大兜帽阴影笼罩大半的脸,出现在陆一鸣面前。月光下,只能依稀看见刀削般瘦削的下巴,和一双……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永远处于黑暗,却因此能更清晰看清黑暗的眼睛,里面只有绝对的冷静与漠然。
“纸条是你留的?”陆一鸣平静发问,垂在身侧的手,已不着痕迹地按住腰间大口径手枪的枪柄。
“你可以叫我‘影子’。”瘦削身影开门见山,“我的能力,你应该见识过了。我可以短暂融入任何光线无法到达的阴影,进行潜行和侦查。”
陆一鸣点头,示意他继续。
“影子”似乎对他的冷静毫不意外,继续用报告般的语气说道:“我来找你,因为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且有未来的靠山。而你,‘风谷守望者’的领袖,是目前这片废墟上最好的选择。”
“你的崛起太快,也太耀眼。”他目光仿佛穿透夜色,直视陆一鸣,“但你必须明白,光芒越是炽盛,你看不到的地方,投下的阴影便越是深邃致命。”
“影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核心圈,并非铁板一块。据我所知,在你驯服‘风暴守护者’后,其内部权力最大的‘军事派’,已单方面将你列为最高级别‘潜在威胁’。一个针对你的阴谋,正在你看不到的地底会议室里暗中酝酿。”
话语如深水炸弹,让陆一鸣眼神瞬间锐利!
“这片废墟上,无数双贪婪的眼睛,正盯着你这块冒着热气的肥肉。”“影子”残酷地剖析着他的处境,“一个强大势力被摧毁前,最先瘫痪的,往往不是城墙与军队,而是它的眼睛和耳朵——情报系统。”
“你很强,你的团队也很强。”他客观肯定,“但你们习惯生活在阳光下,习惯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解决问题。你们缺少一双能在肮脏、布满陷阱的黑暗中,为你们提前看清道路的眼睛。”
说到这里,他的目的已然昭然若揭。
他抬起头,那双在阴影中亮得惊人的眼睛直视陆一鸣,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影子’。”
“我来为你负责所有……你和你的团队不方便、也不屑于去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工作。”
“我为你刺探消息,监视敌人,清除隐藏的毒蛇,为你……看清你万丈光芒背后,所有致命的阴影。”
“作为回报,我不需要权力,也不需要名声。我只需要你的庇护,以及……能确保我活下去,并让我变得更强的资源。”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如雕塑般静立于平台边缘,任凭冷风吹拂破旧的风衣,等待眼前这位废土新王的最终回答。
钟楼顶端,陷入死寂。唯有夜风,如鬼魂呜咽,在残破石柱间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