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出得帝都北门,便将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彻底抛在身后。官道两旁,冬日的原野一片萧瑟,枯草覆着薄霜,树木枝桠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车篷上,飒飒作响。
行军的速度极快。陆北辰心系北境军情,下令轻装简从,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饮马打尖,几乎不做停留。二百亲卫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沉默寡言,令行禁止,护卫在马车周围,形成一道移动的铜墙铁壁。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角落放着暖炉,倒也并不十分寒冷。惊澜和明月起初还有些新鲜,扒着车窗好奇地向外张望,但连日的颠簸和车外单调荒凉的景色,很快让他们感到疲惫和枯燥,偎在沈清弦身边,昏昏欲睡。
沈清弦却毫无睡意。她小心地照顾着孩子们,心中却时刻关注着车外的动静和前方丈夫的身影。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离开京城,踏上通往帝国北疆的漫漫长路。沿途的驿站、村庄越来越稀疏,人烟越发稀少,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支沉默前行的队伍和无边无际的荒原。一种与京城截然不同的、辽阔而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更真切地体会到丈夫常年所处的环境是何等艰苦。
偶尔队伍停下休整时,陆北辰会策马来到车边,隔着车窗简短询问几句,确认她和孩子们无恙。他的铠甲上凝结着寒霜,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但看向她和孩子们的眼神,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牵挂。
“前面是黑风隘,山势险要,都警醒些!”韩青低沉的声音从前队传来。队伍的气氛瞬间更加紧绷。
沈清弦掀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见前方两山夹峙,形成一道狭窄的关口,怪石嶙峋,山路蜿蜒崎岖。天色也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大雪。寒风在山谷中呼啸,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娘亲,怕……”明月小声嘟囔着,往沈清弦怀里缩了缩。惊澜也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不怕,爹爹和韩青叔叔在呢。”沈清弦轻声安抚,心中却也提了起来。这种地形,最易设伏。
陆北辰打了个手势,队伍变换阵型,斥候前出,弓箭手张弓搭箭,警惕地缓步进入隘口。马蹄踏在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更衬得四周死寂。沈清弦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所幸,有惊无险。队伍顺利通过了黑风隘,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更为广阔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荒原。众人刚松了口气,天色却骤然变暗,狂风卷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暴风雪来了!
能见度瞬间降至极低,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试图撕裂一切。队伍行进变得极其艰难,马车在深雪中颠簸摇晃,马匹喷着浓重的白气,步履维艰。
“停止前进!寻找背风处扎营!”陆北辰当机立断,声音在风雪中有些模糊。
亲卫们训练有素,很快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背风处,用油布和绳索迅速搭起几座简易的营帐。陆北辰将沈清弦和孩子们安置在最中间、也是最厚实的一座帐篷里,又加派了人手守卫。
帐篷内虽然挡住了风雪,但寒气依旧刺骨。沈清弦将孩子们紧紧裹在皮裘里,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们。惊澜和明月冻得小脸发白,却异常乖巧,不哭不闹。
帐帘掀开,陆北辰带着一身风雪寒气走了进来,眉毛胡须上都结了一层冰霜。他脱下冰冷的手套,搓了搓手,走到沈清弦身边,伸手摸了摸孩子们冰凉的小脸,眉头紧锁。
“委屈你们了。”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歉意。让妻儿跟着他受这等苦楚,他心中如同刀绞。
“一家人,说什么委屈。”沈清弦摇摇头,从随身的暖壶里倒出一杯还温热的参汤递给他,“快喝点暖暖身子。外面情况如何?”
陆北辰接过,一饮而尽,沉声道:“雪太大,今夜只能在此扎营。我已加派双岗,但愿狄人斥候不会在这种天气活动。”他顿了顿,看着在母亲怀里渐渐睡去的孩子们,低声道:“北境苦寒,远超帝都。这才刚出关不久……越往北,会越艰难。清弦,我……”
“北辰,”沈清弦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既然来了,便早有准备。再苦再难,也比不上你独自在此戍守十余年的艰辛。我和孩子们,没那么娇气。”她微微一笑,笑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温暖而充满力量,“再说,有你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陆北辰心中巨震,望着妻子在逆境中愈发显得坚韧明亮的眼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伸出大手,紧紧包裹住她微凉的手。夫妻二人,在风雪呼啸的荒原帐篷里,相依相偎,无声胜有声。
后半夜,风雪渐小。沈清弦迷迷糊糊间,听到惊澜在睡梦中不安地呓语:“……白色的……好多……在哭……爹爹……小心……”
她猛地惊醒,心中不安感骤增。孩子的预警,从未落空!她轻轻摇醒陆北辰,将惊澜的梦呓告诉他。
陆北辰眼神瞬间锐利如鹰,立刻起身出帐。片刻后,他带着一身寒气回来,面色凝重:“斥候回报,东南方向三十里外,发现小股狄人游骑活动的踪迹,看方向,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顺利回到北境。”
沈清弦心一沉。果然!归途亦非坦途!
“不必担心。”陆北辰握住她的手,语气沉稳,“我已下令,拂晓前拔营,改变路线,绕行落鹰峡。虽然难走些,但更隐蔽。想拦我陆北辰,没那么容易!”
他的声音中透出久经沙场的自信与杀伐之气。沈清弦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有他在,便是千军万马,又何足惧哉?
天色微明,队伍悄然拔营,顶着寒风,踏着深雪,向着更北方,也是更未知的险境,继续进发。苍茫的北境大地,以其最残酷的方式,迎接着这位将军和他的家人。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