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之前,尘星想过很多,听楼下便利店老板的话,张宇好像并没有把自己加入封禁处理部的事情告诉家里人,那么自己要不要帮他隐瞒下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太残酷了,毕竟,这出云也没多少时间了,就让这个谎言持续下去又如何呢?
不过,门已经开了,也由不得他乱想了。
“这位小哥,是你敲的门吗?”
尘星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凭借声音确认她的具体位置,尘星点了点头:
“是我,你是张宇的家人吗?”
“有什么事,先进来说吧”
张大娘侧身让开路,尘星摸索着走进,找到个椅子坐下来。
这小伙子还是个盲人?虽然说看到他眼上的黑布她就有了些许猜测,不过她还是想着万一是什么考死普雷呢?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玩这个,不过,看来不是了,张大娘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心疼,年纪轻轻的怎么就。
尘星坐下,刚准备开口,张大娘的问话就到了。
“小伙子,你喝不喝水?”
嘴上这么问着,但是倒好的热水已经放在了尘星桌前,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小零食,被放在一个铁皮盒子里一同放上桌。
尘星有些不知所措,老人家都这么热情吗?如果他没记错,他还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从家里几口人到有没有谈对象结婚,一阵问话后,总算回到了正题,张大娘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个,小伙子,你认识我们家小宇吗?你是他的什么啊?我们家小宇在外面闯祸了?如果说小宇有哪里做的不对,我先替他赔个不是,小宇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还请你多担待担待啊”
话归正轨,尘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张大娘的问题,而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嗯,我想问一下,张宇同,咳,张宇同学平时是什么样子的?”
“小宇?他小时候很调皮,到处惹祸,后来懂事一些了,也还是贪玩,也不喜欢学习,长大了有出息,考上大学走出去了,听说还找了个工作,虽然一年见不上几次,不过,他是个好孩子”
很标准的答案,尘星在网上刷到过视频,在老人家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贪玩,调皮,不喜欢学习,这好像是什么共识。
张大娘语气很温柔,尘星从来没听过过这种语气,不同于父亲和芽衣,而是另一种,更……细腻,奇怪的语气,有些责备?有些想念?还有隐隐约约的一丝骄傲?不,好像都不对,依稀记得,记忆的深处,好像也有人这样对他说话,只是情感有些不一样,而且记忆太久远,他也有些记不清了。
张大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张宇小时候的事情,有上树摸鸟窝摔下来胳膊擦伤了不敢告诉他的,有想要玩具没钱买就自己做一个的,还有去河滩摸鱼一身泥巴回家的,零零碎碎,字里行间,拼凑出了张宇这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是天生就是轩明的,他小时候也和大多数小孩子一样,喜欢玩,喜欢闹,他不是生下来就是什么英雄,他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我想问一句,就是,他的父母哪里去了?”
尘星在老人家说了好久喝口水的空档,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父母啊……我记得,那天他们把小宇留在了我这里,说是要出一趟远门,最后,他们都没有回来,只回来两个盒子”
“抱歉”
尘星赶忙道歉,心里扇了自己两耳光,嘴那么欠呢?
“没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看开了”
张大娘语气淡然,好像真的放下了,尘星看不到张大娘的表情,只能保持沉默,口袋里,手中捏着的那枚勋章越发烫手好像那不是什么勋章,而是一块烧红的铁片。
“所以说,小宇他做了什么错事吗?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总觉得有些眼熟,您是小宇的上司还是?”
张大娘继续提问,也让尘星越发煎熬。
“嗯,我……算是他的上司吧”
尘星深吸一口气,承认了下来,他已经做好了抉择。
“真的吗?小宇他犯了什么错吗?他生活怎么样?这孩子,从小有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过的好不好,在外面有没有受委屈,总是憋在心里,我年纪大了,也不认识路,想去看看他,都没那个本事”
“啊,抱歉啊领导,人上了年纪,一说就停不下来了,您说您说”
“不用叫我领导,还有,张宇同志他没有犯什么错,而且,结果正相反”
尘星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把那个称呼喊了出来。
张大娘突然变得沉默,一点没有自己家孩子其实没犯错的欣喜,这副说辞,好像在很多年前听到过一次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她现在宁愿听到她孩子犯错了的消息。
“……”
尘星站起身来,神情变得严肃,手里,出现了一个包裹,一个被红布裹地四四方方的包裹,他恭恭敬敬地将那个包裹放在桌子上,敬了个礼。
“张宇同志,代号,轩明,于二零一八年加入神州封禁处理部,此后立功无数,于最近一次行动,被妖魔袭击”尘星语气肃穆,最后还是咬着牙说出了那个答案:
“现已牺牲,很抱歉,我们只能找到他穿过的这些衣服,这是他的勋章”
尘星将手里金灿灿的勋章放在那红包裹上,又敬了个礼,张大娘没有回应,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响彻在耳边。
尘星没有放下手,他感觉自己好像要奔赴刑场,他好像面临着一次审判,周围的空气火辣辣的,他站在那里,好像一根木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十年前,有个人来,说了跟你差不多一样的话”张大娘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哽咽。
“我认出你了,尘星,那个总指挥,是吧?”
“是我”
尘星从来没感觉说话这么困难,每一个字好像都要用光所有的力气,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到窗外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谈话声,昆虫爬过的沙沙声,风吹过楼间的呼呼声,声声入耳,他现在有些厌恶自己灵敏的听觉了。
但是又没那么安静,记忆的命途让他可以感知到,这栋小小的楼房里,充斥着怎样巨量的记忆,现在,它们蠢蠢欲动。
“你走吧”
老人说完这三个字,坐在桌前,不再言语。
尘星逃一样地离开了,他远远地听见了,她压抑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