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意识如同沉入万载寒冰的深海,冰冷、黑暗、窒息。
剧痛是唯一的坐标,从左肩贯穿伤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无数撕裂的伤口,提醒着沈砺他还未彻底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痛了他紧闭的眼睑。
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肩胛的伤口处传来。并非丹药治愈时的温热生机,而是一种……冰凉、酥麻,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冰冷的活物正在伤口处蠕动,啃噬着残留的煞气,修补着破损的组织。这种感觉诡异莫名,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实实在在地缓解了那灼烧般的剧痛。
沈砺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入眼并非预想中的青铜门后的通道,而是一个极其广阔、幽暗的空间。
他正躺在一片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头顶极高处,是模糊的、看不到顶的穹窿,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周围矗立着无数残破的、看不清原本面貌的巨大石雕残骸,如同沉默的巨人墓地,散发着亘古的死寂。
空气冰冷,依旧弥漫着精纯的煞气,却奇异地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攻击性和侵蚀性,反而呈现出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虽然依旧阴寒死寂,却不再疯狂试图钻入他的体内湮灭生机。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位于这片广阔空间正中央的物体。
那是一座碑。
一座巨大无比、高耸直至没入上方黑暗的黑色石碑!
石碑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布满着无数深刻而古老的裂纹,仿佛历经了难以想象的冲击和岁月。碑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比之前所见任何符文都要复杂晦涩的暗金色铭文,这些铭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稳定不变的幽光,如同呼吸般明灭,照亮了石碑周围一小片区域,也是这片空间唯一的光源。
幽光闪烁间,那些铭文仿佛在缓缓流动,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庞大而深奥的法则至理。
仅仅是望着它,沈砺就感到神魂震荡,仿佛蝼蚁仰望星空,渺小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什么地方?那座碑又是什么?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伤口,尤其是左肩,顿时痛得闷哼一声,冷汗直冒。
直到这时,他才愕然发现,自己左肩那被煞气长矛洞穿的可怕伤口,竟然已经停止了流血,伤口边缘的肌肉呈现一种奇异的灰白色,正在以一种缓慢但确实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那冰凉酥麻的感觉,正是从伤口深处传来。
是这座碑的力量?还是……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石碑基座旁。
那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不堪、几乎与那些破布碎条融为一体的人影。他头发胡须长得惊人,如同乱草般纠缠在一起,彻底掩盖了面容,只能从体形隐约判断出是个人形。他背靠着巨大的石碑基座,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本身就是石碑的一部分,散发着与这片空间同样死寂的气息。
若不是沈砺灵识敏锐,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尊雕塑或者另一具骸骨。
活人?还是……
沈砺心中瞬间警惕到了极点,强忍着剧痛,试图调动体内力量,却发现经脉空空荡荡,煌阳之气耗尽,连抬起手臂都困难万分。
他的动作似乎惊动了那个“人”。
那团纠缠的毛发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颗被层层须发覆盖的头颅缓缓转了过来。
透过发丝的缝隙,沈砺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没有眼白,也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的、如同深渊般的漆黑!但在这片漆黑深处,却又有点点微光闪烁,如同倒映着无垠的星空,充满了无尽的沧桑、死寂,以及一种非人的、极度漠然的审视感!
被这双眼睛盯着,沈砺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吸摄进去,冻结、碎裂!他急忙守住心神,不敢再看。
那“人”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确认他没有威胁,便又缓缓转回头去,恢复了一动不动的状态,仿佛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
沈砺心中骇浪滔天。这怪人是谁?是敌是友?为何会在这镇魂塔深处的诡异大殿?他与这座碑又是什么关系?是自己伤口的诡异愈合是他所为吗?
无数疑问盘旋在脑海,但他不敢开口询问。那怪人身上虽然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或敌意,但那极致的漠然和死寂,比明确的敌意更让人恐惧。
他勉强挪动身体,靠在一块冰冷的石雕残骸上,检查自身状况。伤势依旧极重,但性命似乎无虞。那冰凉的能量仍在缓慢修复他的身体,甚至隐隐中和着侵入体内的煞气。
他尝试着运转《煌阳诀》,发现此地虽然煞气浓郁,但奇异的是,竟然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天地灵气混杂其中,可以被艰难吸收。效率远不如外界,但比起之前纯粹的煞气环境,已是天壤之别。
他立刻沉下心神,全力引导这一丝灵气疗伤,同时警惕着那个神秘的守碑怪人。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大殿中缓缓流逝。
除了石碑幽光的呼吸般明灭,和自身功法的微弱运转,再无其他声息。那个怪人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化为了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沈砺的伤势恢复了一小半,至少行动已无大碍。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尝试向石碑相反的方向探索,想看看是否有其他出口。
但他刚走出几步,距离那石碑幽光笼罩的范围边缘尚有数丈远时——
嗡!
周围原本“平和”的煞气瞬间变得狂暴起来!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疯狂地向他涌来,那冰冷的侵蚀感再次出现,甚至比之前在外面通道时更加猛烈!
沈砺脸色一变,急忙后退。
当他退回石碑幽光笼罩的范围内时,那些狂暴的煞气又立刻恢复了“平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划分了安全与危险。
这座碑……在镇压并净化着一定范围内的煞气?
沈燎心中明悟。看来,暂时不能离开这座碑的范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巨大的石碑和碑下的怪人。生路,或许还得从这上面找。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向着石碑基座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晚辈沈砺,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那怪人毫无反应,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沈砺等待片刻,又试探着问道:“敢问前辈,此地是何处?这座碑又是……”
话未说完,那怪人忽然动了!
他并未转头,只是一只干枯如柴、指甲尖长的手从破衣袖中缓缓伸出,指向一个方向。
沈砺顺着望去,只见那是石碑基座另一侧的地面。那里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化严重的骸骨,骸骨旁,似乎有一些金属碎片和……几本残缺的册子?
“那是……”沈砺心中一动。
怪人收回手,再次恢复沉寂,仿佛从未动过。
沈砺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那些骸骨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年月,衣物兵器皆已腐朽。他捡起那几本册子。
册子材质特殊,似皮似帛,才能在此地留存至今,但也破损严重。
他翻开其中一本,里面是一些零散的笔记,字迹各不相同,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
“通天碑……镇魂塔核心……封印……” “煞源……不竭……塔乃活物……” “归墟引……纳煞炼神……唯一生路?” “守碑人……不死……不活……永恒……” “错了……都错了……路已断……”
笔记断断续续,语焉不详,充满了混乱、绝望和疯狂的气息。但其中几个关键词,却让沈砺心头狂震!
通天碑!镇魂塔核心!封印!
这座碑,竟然是镇魂塔的核心?它在封印着什么东西?“煞源”?
而归墟引……纳煞炼神?唯一生路?
他的目光猛地看向那座巨大的通天碑,心脏砰砰狂跳!
难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并非找到什么“生门”,而是与这座碑有关?是要学会那所谓的“归墟引”?
他急切地翻看其他册子,大多也是类似的心得残篇,似乎都是以往闯入到此地的修士留下的绝望记录。他们似乎都发现了这座碑的秘密,试图参悟什么,但最终都失败了,化为了此地枯骨。
唯有一本最为破旧、材质也最特殊的暗金色册子,似乎年代最为久远,封面上用古老的文字写着两个大字。
虽然不识此文字,但当沈砺看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神魂深处的《煌阳诀》功法竟然自行微微运转起来,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感!
他屏住呼吸,缓缓翻开。
册子第一页,并非文字,而是一副复杂无比的人体气流运行图!那运行路线诡谲无比,完全违背常理,竟是以丹田为始,引煞气入体,循特定经脉运转,最终并非排出,而是……炼化吸收,归于一处神秘的穴窍!
图的旁边,写着几个稍小的古字。
虽然依旧不认识,但其意念却透过册子直接传入沈砺脑海——
《归墟引》·残篇
以身为墟,纳万煞而炼之,窃死生机,逆夺造化!
沈砺拿着册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这竟是一门……主动吸收炼化煞气,转化为己用的诡异功法?!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煞气乃天下至阴至邪之物,避之唯恐不及,竟有人创出功法主动吸纳?就不怕爆体而亡,或神智泯灭,化为煞傀吗?
但那些笔记残篇却指出,这可能是“唯一生路”……
而且,这功法竟能与《煌阳诀》产生共鸣?一者至阳至刚,一者纳煞炼阴,截然相反,为何会……
沈砺猛地抬头,看向那座通天碑,又看向碑下那个如同死寂般的守碑怪人。
难道……他是在守候这门功法?等待有人能练成?
自己……要练吗?
不练,困死于此,或最终被煞气侵蚀,化为枯骨。
练,则可能走火入魔,死得更快,甚至生不如死。
这是一场豪赌。
沈砺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本暗金色的残篇册子上,看着那诡异的气流运行图,眼神剧烈挣扎。
最终,他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绝境之中,唯有一搏!
他盘膝坐下,将《归墟引》残篇的运行路线死死记在脑中,然后按照图示,尝试着引导一丝周围“平和”的煞气,顺着那诡谲的路径,缓缓引入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