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桑老的脚步在山林中异常稳健,背负着沈砺,依旧如履平地。他选择的路径极为隐蔽,常常是绕过茂密的灌木,或是穿过几乎看不出路的岩缝,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存在的追踪视线。
阿椋搀扶着年轻猎户,赵大山背着石猛,艰难地跟在后面。两人心中虽仍有疑虑,但看到桑老对山路如此熟悉,且确实在尽力避开危险,稍感安心之余,也不禁对这老者的身份更加好奇。
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穿过一片弥漫着奇异淡薄雾气的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隐秘的小山谷出现在众人面前。谷地不大,却流水潺潺,绿意盎然。几间简陋却结实的茅屋依着山壁而建,屋外开辟着几畦药田,种植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屋旁还有一个用竹管引来的山泉汇聚成的小小水池,清澈见底。
这里空气清新,环境幽静,仿佛世外桃源,与外界血腥的追杀和险恶截然不同。
“到了,这便是老朽平日进山采药时暂居的所在。”桑老说着,将沈砺小心地背进最大的一间茅屋。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竹榻,几张竹椅,一个摆放着各种药材和瓶瓶罐罐的木架,以及一个小火塘,上面架着一个熬药的陶罐。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
桑老将沈砺轻轻放在竹榻上,立刻开始着手救治。他先是快速检查了一下石猛和年轻猎户的伤势,给他们服用了不同的药丸,让阿椋帮忙用清水清洗包扎外伤。
然后,他的全部精力便集中到了沈砺身上。
“热水,干净的布。”桑老语气简洁,不容置疑。
阿椋连忙照做,用屋内的陶壶烧水,又找出桑老指定的干净麻布。
桑老小心翼翼地剪开沈砺身上那被血污和草泥浸透的临时包扎,露出那狰狞可怕的伤口。即使见惯了伤势,桑老看到那几乎贯穿右胸、边缘皮肉翻卷颜色晦暗的创口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紧锁。
“好阴损的劲力……不仅伤肺,更蚀脉髓……”他喃喃自语,脸色无比凝重。
他用热水浸湿的软布,极其小心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和之前敷的草药残渣。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接着,他从一个看似古朴的木盒中取出一套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火塘上稍稍炙烤消毒。
“按住他,可能会有些反应。”桑老对赵大山道。
赵大山连忙上前,用力按住沈砺的双肩。
桑老凝神静气,出手如电,数根银针精准地刺入沈砺胸口、腹部以及头部的几处穴位。他的手法玄妙,或捻或提,深浅不一。
昏迷中的沈砺身体果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量冷汗。
阿椋看得心惊肉跳,紧紧捂住了嘴。
但随着银针的刺入,沈砺那原本微弱混乱的气息,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梳理引导,渐渐变得稍微规律了一些。伤口处不断渗出的细小血珠也慢慢止住了。
桑老这才松了口气,擦了下额角的细汗,又从药架上取来几个瓷瓶,将不同颜色的药粉按比例混合,用少许山泉水调成深绿色的膏状,仔细地敷在沈砺的伤口上,再用干净麻布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为沈砺诊脉,闭目良久,方才缓缓睁开眼,长吁了一口气。
“暂时……吊住命了。”桑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箭簇虽未中心脏,但贯穿肺叶,且那阴寒异种真气极为歹毒,已伤及心脉根本。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体内似有一股至阳之气护住最后一点心火,早已回天乏术。如今虽暂时稳住,但能否挺过来,还要看他自身的意志和造化,以及后续的调理。”
听到沈砺暂时脱离了即刻的生命危险,阿椋和赵大山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连忙向桑老道谢。
“多谢桑老先生救命之恩!”
桑老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回到沈砺身上,特别是他那始终紧握的左拳,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位小哥年纪轻轻,竟能承受如此重伤而不死,体魄之强,意志之坚,实属罕见。不知是何方高人门下?又因何招惹了如此厉害的仇家?”
阿椋和赵大山对视一眼,心中警惕又起。他们不敢透露沈砺的真实来历和“圣主”、“影刃”之事,只能含糊其辞。
“沈大哥他……是江湖游侠,路见不平,才被那些恶人暗算……”阿椋低声道。
桑老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话中的隐瞒,但他并未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砺紧握的左手一眼,淡淡道:“原来如此。侠义之心,可敬可佩。你们也受伤不轻,好生休息吧。老朽去给你们熬些调理气血的药汤。”
说着,他便起身去药架前忙碌起来。
阿椋和赵大山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间药庐。屋内陈设虽然简单,但那些药材、器具都摆放得井井有条,许多药材他们见都没见过,显然这桑老绝非普通采药人那么简单。而且,这处药庐位置如此隐蔽,设施齐全,更像是某个隐士长期清修之地。
桑老很快熬好了药,分别给三人服下。药汤下肚,一股暖流散开,驱散了不少疲惫和寒意,连伤口处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些。效果之好,让赵大山这粗豪汉子都忍不住啧啧称奇,对桑老的医术更是佩服。
之后,桑老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提着一只处理好的山鸡和一些野菌,默默地炖了一锅汤。
热汤下肚,几人更是恢复了不少元气。
期间,石猛和年轻猎户也陆续苏醒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脱离了危险。得知是桑老救了他们,皆是感激不尽。
桑老对他们只是淡淡点头,并不多言,大部分时间都在照看沈砺,不时为他诊脉,调整银针,或是更换伤口上的药膏。他的神情始终专注而凝重,显然沈砺的伤势依旧极不乐观。
夜幕再次降临。
药庐内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众人疲惫而担忧的脸庞。
沈砺依旧昏迷,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有时还会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似乎在经历着什么痛苦的梦境。他的体温忽高忽低,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
阿椋守在他身边,不停地用湿布为他擦拭额头,心中祈祷着他能挺过去。
桑老则坐在火塘边,默默地捣着草药,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一直昏迷的沈砺,身体猛地一颤,紧握的左拳骤然松开!
那枚一直被他死死攥着的黑色令牌,“哐当”一声,掉落在了竹榻之上!
令牌表面沾染的鲜血早已干涸发黑,但在油灯的光线下,那些古老而模糊的纹路却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丝,隐隐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神秘。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过去。
阿椋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将令牌捡起藏好。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原本坐在火塘边的桑老,不知何时竟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竹榻边!
他的动作快得如同鬼魅,丝毫没有老年人的迟缓!
他并没有去捡那令牌,只是死死地盯着它,尤其是盯着令牌角落那个极其细微的、扭曲阴影眼眸的图案!
他的瞳孔在看到那个图案的瞬间,骤然收缩!脸上那一直保持的平和沉稳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和愤怒的复杂神情!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干瘦的手掌猛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这是……‘影眸令’?!”桑老的声音干涩无比,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剧烈情绪,“它……它怎么会在这小子手里?!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轰!
阿椋和赵大山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桑老……他竟然认得这令牌?!
他甚至叫出了“影眸令”这个名字!
他刚才那鬼魅般的速度……
他绝不是普通的采药人!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再次将两人笼罩!
刚出虎口,难道又入了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