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的清晨,药圃里的枇杷树像披了层薄纱,枝头的金黄果子裹着细碎的雪粒,在微光里泛着温润的光。陈砚之踩着没过脚踝的薄雪,手里拎着竹篮,每摘一颗枇杷,都要先轻轻拂去表面的雪——祖父说,带雪的枇杷熬膏,凉性更足,治肺热咳嗽最灵。
“你太爷爷当年为了等一场雪,能在枇杷树下守半夜。”祖父站在廊下,手里摩挲着个紫砂药罐,罐身上刻着“润肺”二字,是太爷爷的手迹,“他说雪水是天地之精,用雪水熬枇杷膏,能把寒气锁在膏里,喝的时候从喉咙凉到肺腑,比冰塘镇过的还舒服。”
陈砚之应着,指尖被枇杷的绒毛蹭得发痒。他选的都是表皮带点青斑的果子,太熟的反而糖分过重,药效会打折扣。竹篮渐渐满了,金黄的果子堆在一起,雪粒在上面慢慢化成水珠,顺着果皮往下淌,像给枇杷镶了圈水晶边。
刚把枇杷搬进药房,就听见张奶奶的咳嗽声从巷口传来。她裹着厚棉袄,手里攥着块油布帕子,咳得身子直打颤,帕子上隐约能看见些淡红色的痰迹。
“砚之啊,这咳疾又犯了……”张奶奶喘着气,眼圈泛红,“夜里咳得没法睡,胸口像揣了团火,烧得慌。”
陈砚之赶紧扶她坐下,摸了摸她的脉,脉象浮数,舌尖红得发亮。“是肺热没散干净,去年给您的枇杷膏喝完了?”他边说边打开药柜,取出去年留存的陈膏,深褐色的膏体透着光泽,挖一勺放在瓷碗里,用温水化开,“先喝半碗润润,我这就熬新的。”
张奶奶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膏体滑过喉咙时,她舒服地眯起眼:“还是你这膏管用,比医院开的糖浆强。你太奶奶当年熬膏,总在里面加几颗川贝母,说像给肺叶扇凉风似的。”
“今天就加川贝。”陈砚之笑着应,转身把枇杷倒进陶盆,用雪水慢慢洗。果皮上的绒毛在水里轻轻浮动,像无数细小的白丝。他想起太爷爷医案里的话:“枇杷毛须洗净,留一丝则呛喉,医病如绣花,半点马虎不得。”
洗好的枇杷剥去外皮,果肉带着淡淡的酸香,果核要单独放在竹筛里——太爷爷说,枇杷核也能入药,打碎了煎水喝,治疝气比小茴香还灵。陈砚之把果肉放进铜锅,加了些去年的陈冰糖,又从药柜里取了川贝母,用铜杵慢慢碾成粉,粉末细得像雪,一捻就随风飘起。
“川贝要碾三遍,第一遍去火气,第二遍出药香,第三遍才能和枇杷融成一体。”祖父坐在灶边添柴,火苗舔着锅底,铜锅渐渐冒出白汽,甜香混着药香漫了满室,“你太爷爷当年给戏班的名角熬膏,光碾川贝就得花一个时辰,说人家靠嗓子吃饭,半点杂质都容不得。”
熬到午后,膏体渐渐浓稠,用竹片挑起时能拉出晶亮的丝。陈砚之熄了火,把膏体倒进紫砂罐里,罐底还留着去年熬膏时的痕迹,像层浅褐色的釉。他想起小时候,太爷爷就是用这罐子装膏,每次给街坊送膏,都要在罐口裹层棉纸,再系根红绳,说“药得带着暖意送,才更管用”。
傍晚,陈砚之给张奶奶送新熬的膏,她的咳嗽已经轻了许多,正坐在廊下晒太阳。“闻着香味就知道你来了。”张奶奶接过罐子,掀开棉纸,用小勺挖了点放进嘴里,眼睛立刻亮了,“比去年的更润,这川贝加得正好,不苦,还带着点回甘。”
陈砚之蹲在她身边,看她小口吃膏,阳光透过枇杷树的枝桠落在她脸上,和罐里的膏体一样,泛着暖融融的光。他忽然想起太爷爷在医案最后写的话:“医病不只是用药,是把日子熬成膏,让苦里带点甜,寒里藏点暖。”
回到药圃时,夕阳正把枇杷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枝头还剩几颗没摘的枇杷,雪已经化了,果子在暮色里像点亮的小灯笼。陈砚之在笔记本上写下:“小雪,枇杷膏成。性凉,味甘酸,能清肺润燥。太爷爷用雪水熬膏,今加川贝,解张奶奶肺热咳。罐底的旧痕,藏着熬了几代人的暖。”
灶膛里的火还没全灭,余温烤着铜锅,偶尔“噼啪”响一声,像太爷爷在远处应和。陈砚之摸了摸温热的紫砂罐,忽然觉得,这熬膏的时光,就像罐里的丝,把过去和现在缠在了一起,甜香里藏着的,是比药效更绵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