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的风带着凉意,吹得葆仁堂门口的幌子轻轻摇晃。陈砚之正坐在案前,对着《本草纲目》抄写关于三七的记载,笔尖划过“三七止血,散血,定痛”,字里行间仿佛能触摸到那棕褐色的药粉,带着沉稳的力量。
“砚之,快!前院有个受伤的!”伙计小李慌慌张张跑进来,围裙上还沾着药渣,“是个瓦匠,从架子上摔下来,胳膊被碎砖划了个大口子,血止不住!”
陈砚之心里一紧,立刻放下笔,快步冲到前院。只见院子里围着几个人,中间躺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左手捂着右胳膊,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灰扑扑的工装。旁边的工友急得满头汗:“医生,您快救救他!这血怎么也止不住!”
陈砚之蹲下身,示意汉子松开手。伤口在右前臂,约莫三寸长,边缘不规整,皮肉外翻着,还沾着些泥沙,鲜血像小股泉水似的往外涌。他摸了摸汉子的脉搏,虽然有些快,但还算有力,脸色虽白,眼神尚且清明——还好,没有伤及大血管,也没出现失血性休克的迹象。
“别怕,伤口看着吓人,没伤着骨头和大血管。”陈砚之稳住声音,先安抚患者,“小李,快去取烈酒、干净的棉布、止血粉,再烧壶开水!”
他一边让工友按住汉子的上臂近心端止血,一边回忆着清代名医王清任的《医林改错》,里面记载的“止血散”以三七、花蕊石、血竭为君药,专治外伤出血,后来吴尚先在《理瀹骈文》里又加了儿茶、乳香、没药,增强活血止痛、生肌收口的功效。
“大爷,您这伤得先清理干净,可能有点疼,忍一忍。”陈砚之说着,接过小李递来的烈酒和棉布,先用温水把伤口周围的泥沙擦净,再用沾了烈酒的棉布轻轻擦拭伤口边缘。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咬着牙没吭声。
清理完伤口,陈砚之走到药柜前,飞快地抓药。他记得爷爷说过,外伤出血,首重止血,兼顾活血,否则血止而瘀留,日后会疼得厉害。他取了三七粉5克、花蕊石粉3克、血竭粉2克、儿茶粉2克、乳香粉1克、没药粉1克,放在研钵里仔细研匀。
“砚之,要不要加些蒲黄?”爷爷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个小瓷瓶,“蒲黄止血化瘀,配合三七效果更好。”
陈砚之点头:“我想着加1克蒲黄炭,炭药止血力更强。”他说着,取了1克蒲黄炭加入研钵,继续研磨。这正是王清任“活血必兼止血,止血勿忘活血”的思想,三七配蒲黄,止血而不留瘀,再加上花蕊石收敛止血,血竭、儿茶活血生肌,乳香、没药止痛,几味药配合,正好应对这皮肉外伤。
药粉研好后,呈深棕色,带着股特殊的药香。陈砚之先用干净的棉布按住伤口,等出血稍缓,再小心翼翼地把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无菌棉布覆盖,用绷带紧紧缠好。“这样加压包扎,能帮着止血。”他一边缠绷带一边说,力道松紧适中——太紧会影响血液循环,太松又止不住血。
处理完伤口,他又给汉子搭了脉,脉象比刚才平稳了些。“还觉得头晕吗?”
汉子摇摇头:“好多了,不那么晕了。”
“这是内服的药,”陈砚之又写了张药方,用的是《伤科补要》里的“活血止痛汤”化裁:当归10克、川芎6克、乳香6克、没药6克、苏木6克、红花5克、三七5克、赤芍6克、陈皮5克、甘草3克,“回去水煎服,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记得别吃辛辣和发物。”
爷爷在一旁看着,等汉子被工友扶着离开,才开口道:“刚才撒药粉时,你先按止血,再撒药,最后加压包扎,步骤很对。王清任说‘血有形,火无形,有形之血不能速生,无形之火最能伤气’,外伤出血,先固气止血,再活血消肿,这个顺序不能乱。”
陈砚之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才处理伤口时,手心全是汗,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我刚才加蒲黄炭,是想着既能增强止血,又能助三七化瘀,不知道对不对。”
“对,”爷爷点头,“吴尚先外用膏药讲究‘通经活络’,外伤也一样,不能只想着止血,瘀血不去,新肉难生。你这方子,外用止血散,内服活血汤,内外兼顾,深得清代医家‘外治必本于内’的精髓。”
傍晚,陈砚之坐在案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伤口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他拿出笔记本,写道:“寒露,用三七散治外伤。王清任的止血散,吴尚先的外治思想,都藏着‘止血不留瘀’的理。三七像把锋利的刀,能斩断出血的路,又像双温柔的手,能推开瘀滞的血。爷爷说,治外伤和做人一样,既要果断,又要周全,才能不留后患。”
案头的三七粉在灯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陈砚之看着它,忽然觉得,那些清代名医的方子,就像经过岁月打磨的工具,看似简单,却藏着对“伤”与“愈”最深刻的理解——就像这寒露的风,虽凉,却能让草木收敛锋芒,为来年的生长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