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药铺门板还没卸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陈砚之披上外衣开门,见是东巷的刘二婶,正扶着她丈夫老周——老周佝偻着身子,一手按在心口,脸色灰败,嘴唇发紫,呼吸像拉风箱似的(望诊)。
“小陈大夫,快救救老周!他凌晨突然心口疼,说不出话,冷汗把衣裳都湿透了!”刘二婶的声音带着哭腔(闻诊)。
陈砚之赶紧让老周坐下,先看他舌象:舌质紫暗,舌底络脉又粗又黑,像淤塞的河道(望诊)。“疼的时候是不是像有石头压着?”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搭脉(问诊)。
“是是是!他说像被人用脚踩着胸口!”刘二婶连连点头。
指尖下的脉象沉得像坠了铅,又涩又滞,像摸着砂纸磨过的木头,时断时续(切诊)。“这是胸痹,气滞血瘀堵了心脉。”陈砚之飞快写下方子,“丹参15克、川芎10克、檀香6克,赶紧去抓药,用黄酒煎,煎好立刻灌下去!”他又转头对刘二婶说,“现在就去叫车,这病耽误不得,喝完药马上去医院!”
送走老周,陈砚之刚擦了擦手,卖花的赵大姐就来了。她脸上长了成片的红疹子,抓得血迹斑斑(望诊),一进门就抱怨:“痒死了!夜里根本睡不着,抓破皮也止不住,涂了止痒膏反倒更厉害(问诊)。”
陈砚之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药膏味,带着股刺鼻的化学香精味(闻诊)。再看她舌苔,舌红苔黄腻,像铺了层发霉的豆腐渣(望诊)。搭脉时,脉象滑而数,像泥鳅在手里乱钻(切诊)。“您这是湿热郁在皮肤里,那药膏含激素,越用越厉害。”他开了龙胆泻肝汤加减,“龙胆草清肝胆湿热,苦参、地肤子外洗,内服外洗结合,三天准见效。”
正说着,门口一阵喧哗,几个汉子抬着个担架进来,上面躺着个年轻小伙,是码头扛活的阿力。他右腿肿得像水桶,裤管都撑裂了,伤口处渗着脓血,腥臭味老远就能闻到(闻诊)。“昨天扛货时被铁钩划了道口子,没当回事,今早起来就肿成这样,还烧得迷糊(问诊)。”同行的工友急声道。
陈砚之掀开伤口看,皮肉外翻,颜色发黑(望诊),按脉时洪大而数,指下像有股热浪涌上来(切诊)。“这是感染了,热毒入里。”他立刻用烈酒消毒的小刀清理腐肉,一边敷上拔毒膏,一边开方:“金银花30克、连翘20克、蒲公英30克,再加皂角刺10克,让毒能排出来。这药得浓煎,一天喝三次,喝完盖上被子发点汗,把热毒逼出来。”
忙到晌午,才歇口气喝口茶。这时进来个穿长衫的先生,文质彬彬,却总不自觉地摸胸口,眉头紧锁(望诊)。“大夫,我这心口总发慌,夜里多梦,一闭眼就梦见被人追(问诊)。”他说话时声音发飘,像底气不足(闻诊)。
陈砚之看他舌淡苔白,舌尖却红得发亮(望诊),搭脉时脉细而促,跳得又快又乱,像琴弦快断了(切诊)。“您这是心气虚,又有点心火。是不是最近教书太劳心了?”
那先生叹气:“是啊,快考期了,天天熬夜改卷子。”“劳心伤气,心火跟着往上飘。”陈砚之开了炙甘草汤,“炙甘草得用15克,把心气补起来;加黄连3克,别多了,稍微清点火就行,免得伤了气。”
下午来的是个小姑娘,由娘领着,约莫十岁,却瘦得像根豆芽菜,头发枯黄(望诊)。“大夫,她总说肚子胀,不爱吃饭,咋喂都不长肉(问诊)。”小姑娘娘眼圈发红。陈砚之让孩子张嘴,见她舌上有层厚厚的白苔,像积了层霜(望诊),按脉时脉沉而缓,软得像没骨头(切诊)。“这是疳积,脾胃积滞堵着了。”他取了三棱针,在孩子手指关节处挑了点血,挤出些黄白色的黏液(望诊:挑疳积见秽物),“积得厉害,得先把滞气通了。”又开了鸡内金、炒麦芽,磨成粉让她冲水喝,“每天饭前吃一勺,先别给她吃油腻的,熬点小米粥就行,等舌苔薄了再慢慢加辅食。”
傍晚时,来了个特殊的病人——隔壁镇的李掌柜,据说是做茶叶生意的,最近总觉得口苦,吃啥都没味道(问诊),眼睛里还布满血丝(望诊)。“是不是总熬夜算账?”陈砚之问。李掌柜点头:“可不是嘛,月底盘账,天天熬到后半夜。”他说话时带着股火气,动不动就拍桌子(闻诊)。陈砚之看他舌红苔黄(望诊),脉弦而数,像根绷紧的琴弦(切诊):“这是肝火犯胃,口苦是胆气上逆,没胃口是肝火克了脾。”开了小柴胡汤加减,“柴胡用12克,能把肝火引下去;加茯苓15克,护住脾胃,别让药太猛。”
送走李掌柜,天已经擦黑。陈砚之整理脉案,发现今天的病人各有各的证:老周的胸痹,望舌紫、闻喘促、问胸痛、切涩脉,合起来是气滞血瘀;赵大姐的湿疹,望红疹、闻异香、问夜痒、切滑数脉,对应湿热郁肤;阿力的外伤感染,望腐肉、闻腥臭、问创伤史、切洪数脉,显是热毒炽盛;教书先生的心悸,望舌尖红、闻声怯、问多梦、切细促脉,属心气虚伴心火;小姑娘的疳积,望面黄、闻纳差、问腹胀、切沉缓脉,是脾胃积滞。
爷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他的旧脉案:“你看我年轻时治的这个案子,”他指着其中一页,“有个病人,也是心口疼,脉也涩,但他舌不紫,反而是淡白的,后来用了黄芪建中汤,就好了。这就是同脉不同证,全靠四诊合参来辨。”
陈砚之凑过去看,爷爷的字迹苍劲有力:“望其面白,知其非实瘀;闻其声低,知其气不足;问其喜热饮,知其有寒;切其脉涩,知其血不畅——合起来是虚寒夹瘀,故不用活血猛药,反用温药通阳。”
“就像看树,”爷爷指着窗外,“只看叶子黄了,可能是旱了,也可能是涝了,得看土是干是湿,闻闻根有没有烂味,问问最近下没下雨,摸摸枝干硬不硬,才能断定咋救。”
陈砚之看着自己记的脉案,忽然明白:四诊就像四个不同角度的镜子,合在一起才能照见病的全貌。少了哪一面,都可能看走了眼。他提笔在最后写道:“望以察形,闻以听气,问以知情,切以测机,四者同参,如日月星斗,缺一不可,方得病机真髓。”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字迹上,像撒了层银粉,把每个字都照得透亮。药铺外的虫鸣渐起,混着远处的犬吠,衬得这诊室里的墨香愈发清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