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门板刚卸下,就见乡亲们排起了长队,多半是抱着孩子的妇人。林薇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坐在爷爷常坐的梨木桌后,面前摆着盏黄铜灯盏,手心微微出汗——这是她第一次独立用“看指纹”的法子给乡亲们诊病。
“林姑娘,你真会看指纹?”排在最前面的王大娘抱着个哭闹的孙子,眼里带着点怀疑,“这法子我们只信陈老爷子。”
林薇笑着接过孩子,声音放得柔和:“王大娘,我也是跟陈爷爷学的,要是看得不准,他就在后面坐着呢。”她朝后努了努嘴,爷爷正坐在竹椅上喝茶,陈砚之站在药柜旁,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在灯盏下翻开孩子的食指,指纹鲜红如胭脂,一直窜到风关。“大娘,您家孙子是不是昨天吃了三块糖糕,还光着脚丫在院里跑了?”
王大娘眼睛瞪得溜圆:“你咋知道?这孩子嘴馋,我没看住……”
“您看这指纹,红得像刚摘的樱桃,是食积加外感。”林薇提笔写方,“用点山楂、麦芽消积食,加紫苏叶散风寒,像给孩子肚子里的‘糖糕块’松松土,再把‘寒气’赶出去。”
陈砚之在药柜前抓药,忽然轻声说:“孩子才三岁,麦芽减两克吧?免得伤了脾胃,像给嫩苗浇水,多了会涝。”
林薇愣了愣,随即点头:“对,就用8克。”她忽然想起在医院时,剂量都是按体重算死的,从没想过“嫩苗怕涝”的道理。
王大娘拿着药走时,爷爷慢悠悠地说:“林姑娘这‘看指纹’的本事,快赶上我年轻时了。”
下一个是个刚满月的婴儿,脸蛋黄得像橘子皮,母亲抱着他直掉泪:“医院说可能是黄疸,让照蓝光,我怕孩子受罪。”
林薇在灯盏下看指纹,指纹淡青,在风关边缘,像条细细的青丝线。“是生理性黄疸,不碍事。”她想起爷爷说的“指纹淡青多为寒”,“您给孩子喂点茵陈水,加两颗红枣,茵陈像小刷子,能把黄疸刷下去,红枣像小棉袄,护住脾胃。”
陈砚之抓茵陈时,特意挑了些带白霜的:“这是霜降后的茵陈,像晒透的陈皮,劲儿足还温和,比新鲜的好。”
婴儿母亲走后,林薇感慨道:“在医院遇到黄疸,第一反应就是照蓝光、查胆红素,从没想着用茵陈水。”
“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咱这有咱这的法子。”爷爷放下茶杯,“就像过河,医院用船,咱用桥,都是为了到对岸,没必要争哪个好。但你得知道,船到不了浅滩,桥过不了深涧,得会变通。”
正说着,进来个穿西装的男人,抱着个戴银锁的孩子,孩子咳嗽得直打嗝。“我在县里医院当会计,听说林大夫会看指纹,特意来试试。”男人语气里带着点不信,“医院说这是过敏性咳嗽,开了孟鲁司特,吃了总犯困。”
林薇看指纹,指纹紫红,在气关附近,像条拧着的红绳。“孩子是不是总在夜里咳,一接触毛绒玩具就厉害?”
“是!”男人点头,“您怎么知道?”
“指纹紫红带拧,是热邪夹风,像乱麻裹着火星。”林薇写方,“用桑白皮6克清肺热,地骨皮6克退虚热,再加蝉蜕3克祛风,像给乱麻解绳,给火星降温。”她顿了顿,“别让孩子玩毛绒玩具了,像给火星添柴,越咳越厉害。”
陈砚之抓药时,把蝉蜕剪成小块:“剪碎了煎,像把大柴劈成小柴,容易出味儿。”
男人走后,林薇忽然说:“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江湖郎中’。”
“别往心里去。”爷爷说,“当年我给县领导看病,他也不信灶心土,结果喝了两副药就不吐了。医术好不好,不是看‘出身’,是看病能不能好。就像地里的庄稼,不管是科学种植还是老法耕种,结出粮食才算本事。”
中午吃饭时,林薇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忽然笑了:“我现在总算明白,您为啥总说‘医学院的书要读,地里的草也要认’。书上写的是‘理’,地里长的是‘实’,缺了哪个都不行。”
“这话在理。”爷爷给她夹了块咸菜,“就像学游泳,书上教你划水姿势,可不下水扑腾,照样会淹死。你在医院学的是‘规范’,来这儿学的是‘灵活’,俩加起来才是‘治病救人’。”
下午,林薇遇到个棘手的病例——孩子高烧不退,指纹紫黑,一直到命关,像条死蛇。她心里发慌,赶紧请爷爷来看。
爷爷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看了看舌苔:“是脓毒血症,得赶紧送医院!这时候不能逞强,咱这药铺治不了,就像小溪救不了大火,得请消防队。”
陈砚之赶紧帮忙联系医院,看着救护车开走,林薇松了口气:“我刚才差点想用您的老法子,幸好您提醒我。”
“这就是‘知进退’。”爷爷说,“民间医术不是万能的,医院的条条框框也不是摆设。就像打仗,得知道什么时候用长矛,什么时候用枪炮,不能死抱着一样武器。”
傍晚关门前,林薇数了数脉案本,今天看了二十三个孩子,十九个用中药治好了,四个建议去医院,心里像揣了颗踏实的石头。
爷爷看着她的脉案,忽然对陈砚之说:“你看林姑娘这记录,既有中医的‘指纹、舌苔’,又有西医的‘体温、症状’,像把两家的长处拧成了一股绳,这才是真本事。”
陈砚之望着窗外的夕阳,药铺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摇晃,林薇正在整理今天的药材,把茵陈和蝉蜕分开放好,动作熟练得像在这儿待了很久。他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不是守着老法子不变,也不是跟着新规矩盲从,而是像林薇这样,把书本里的知识、土地里的智慧、医院里的规范,都融在一起,变成能真正治病救人的本事。
林薇抬头时,正好对上陈砚之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继续整理药材。爷爷看着他们,悄悄抿了口茶,嘴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他知道,医道的长河里,总有新人来,带着旧船的锚,挂着新船的帆,一路往前,才能越走越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