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媳妇刚喝了两口淡盐水,脸色就缓过来些,眼珠转了转,瞅着炕沿边那朵野菊花笑了:“小石头这花插得真好,闻着比药味舒坦。”
陈砚之正在收拾药箱,听见这话抬头笑:“舒坦就好,这花是‘止疼药’呢——你看小石头特意往你枕头边放,就是想让你别瞅着伤口犯怵。”
“可不是嘛。”王强他妈端着刚煮好的小米粥进来,粗瓷碗里飘着嫩黄的菜末,“刚才这娃还跟我说,‘奶奶,野菊花能治怕疼,我摔破膝盖时,陈爷爷就给我插一朵’。”
小石头在炕边蹦了蹦,手里还攥着半串山楂:“婶子不疼了吧?陈爷爷说,疼的时候看花花,就像有小蝴蝶在飞,就忘了疼啦。”
王强媳妇被逗笑了,刚想伸手摸摸小石头的头,却被陈砚之按住手腕:“别急着动,刚补了盐水,缓缓再使劲。”他翻开药箱,拿出个小瓷瓶,“这是用薄荷和白芷磨的粉,您闻闻,对着伤口吹点,又凉又舒服,还能消炎。”
瓶塞一拔,清清凉凉的气儿就飘了出来,混着屋里小米粥的香,倒真没那么冲了。王强媳妇偏过头闻了闻,眉头松了松:“这味儿好,比医院的碘伏好闻多了。”
“那是自然。”陈砚之往指尖倒了点粉,轻轻往她额角的伤口上吹,“碘伏太烈,您现在身子虚,用这个温和些。对了,刚才说总吃腌萝卜?”
王强在旁边搓着手,脸有点红:“她总说嘴里没味,就好这口,拦了两回,她就偷偷藏着吃……”
“藏啥呀。”王强媳妇瞪了他一眼,声音还有点虚,“我就觉得腌萝卜脆生生的,比啥都香。”
“您这是妊娠剧吐后,脾胃虚了,才总想着吃重口的。”陈砚之从药箱里抽出张纸,提笔写方子,“我给您开个小方子,用陈皮、生姜、砂仁煮水,每天喝两次,保准您嘴里有滋味,也不想那腌萝卜了。”
“砂仁?是不是那闻着有点香,嚼着有点辣的小颗粒?”王强媳妇突然问,“我娘家妈以前给我煮过,说治恶心管用,就是……”她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就是喝完总放屁,怪不好意思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张屠户媳妇笑得最响:“这有啥不好意思的!怀娃时都这样,我那时候放的屁,能把我家狗吓一跳!”
“那是通气呢,好事!”陈砚之边写边笑,“砂仁就是帮您把堵在肚子里的气排出去,气顺了,胃口就好啦。您要是嫌尴尬,就多放两片生姜,能压一压那股气。”
李奶奶拄着拐杖凑过来看方子,指着“陈皮”两个字说:“这陈皮,我家晒了不少,去年的橘子皮,晒得干透了,行不?”
“太行了!”陈砚之把方子递过去,“您那老陈皮比药店的还管用,泡出来的水带点甜。王大哥,您去拿的时候,顺便把我院里石桌上那筛薄荷也带过来,晒干的,给您媳妇泡水喝,既能止呕,又能醒神。”
“哎!”王强接了方子就要走,被他娘拽住:“慌啥!让陈大夫把话说完。”老太太转向陈砚之,“她这几天总说腿酸,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是不是也跟这脾胃虚有关?”
“对喽。”陈砚之点头,“脾主四肢,脾虚了,腿自然酸。您晚上睡前,让王大哥拿艾叶和薄荷煮点水,给她泡泡脚,泡到微微出汗就行,保管睡得香。”
“艾叶我家有!”王强他妈眼睛亮了,“前儿刚从后山摘的,晒得干干的。”
“那正好,薄荷配艾叶,一个凉一个温,泡着舒服。”陈砚之收拾药箱,“我再留两包止血粉,万一伤口再渗血就撒点。明儿我再过来瞅瞅,要是能吃下粥了,就加点瘦肉末,别太油腻。”
晚晴突然从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递过来:“陈爷爷,这是我娘给的紫苏叶,说孕妇要是总恶心,嚼两片就好,您看能给王婶用不?”
“太能了!”陈砚之接过布包闻了闻,“新鲜的紫苏叶,带着股清香味,比干的管用。王婶,您觉得恶心时就揪一小片,慢慢嚼,别咽太快,让味在嘴里多留会儿。”
王强媳妇捏了片紫苏叶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亮了:“哎?真不那么恶心了!嘴里还有点香呢!”
“这就对了。”晚晴笑得眼睛弯弯的,“我娘说,她怀我弟弟时,就靠这个挺过来的,比啥药都灵。”
张屠户媳妇在灶房门口探出头:“粥熬好了!我加了点晚晴带来的菠菜干,绿油油的,看着就有胃口。”她端着碗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炕边,“慢点喝,刚晾了晾,不烫。”
王强赶紧接过来,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媳妇嘴边。小米粥熬得稠稠的,菜末浮在上面,看着就清爽。她抿了一小口,点点头:“真鲜,比腌萝卜强。”
“那以后咱就喝粥,不啃萝卜了成不?”王强笑着问。
“成!”她又喝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陈大夫,刚才您说晚晴的薄荷忘在院里了?我让王强去拿时,顺便给您捎两穗玉米,刚从地里掰的,嫩得能掐出水。”
“不用不用,”陈砚之摆手,“你们留着自己吃,刚下来的嫩玉米最养人。”
“拿着吧陈爷爷!”小石头突然喊,“我娘说,您帮我们看了病,就得收着谢礼,不然下次我们不好意思再来了!”
李奶奶也帮腔:“就是!两穗玉米算啥,您要是不收,就是嫌少!”
陈砚之没法,只好应下。王强乐呵呵地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他爹王大爷扛着锄头回来,裤腿上沾着泥。“咋了这是?听说小敏晕了?”王大爷扔下锄头就往里冲,看见儿媳妇好好地喝粥,才松了口气,“陈大夫在啊,真是麻烦您了!我刚在地里除草,听见娃说家里出事,魂都吓飞了。”
“没事了大爷,就是有点低血糖,补补就好。”陈砚之站起来,“我这就回去了,您让她好好歇着,粥慢点喝,别一次喝太多。”
“哎哎!”王大爷赶紧拦着,“吃了饭再走啊!我让老婆子杀只鸡,炖锅汤!”
“不了不了,院里的薄荷还等着晒呢。”陈砚之拎起药箱,“再说晚晴的薄荷也得赶紧收,别让露水打了。”
晚晴跟着站起来:“我也该回去了,我娘还等着我送紫苏叶呢。”
“我送您!”王强追出来,手里拎着个布兜,“玉米给您放这儿了,还有这个——”他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我媳妇让给您的,说您帮了这么大的忙,这点腌萝卜不算啥,要是陈爷爷不嫌弃……”
陈砚之看着那包腌萝卜,突然笑了:“行,我收下!回去给我那小孙子尝尝,他就爱这口。”
“哎!”王强乐了,“那我不送了,您慢走!”
出了王家院门,晚晴忍不住问:“陈爷爷,您真要给小弟弟吃腌萝卜啊?您不是说那东西不好吗?”
“傻丫头,”陈砚之笑着敲了敲她的头,“那是人家的心意,收下才让他们踏实。回去我用水泡两遍,再加点糖炒炒,就不那么咸了,给娃当个小咸菜,偶尔吃点没事。”
晚晴恍然大悟:“哦!就像您说的,药能治病,可也得顺着病人的心思来,不然再管用也没用,对不?”
“就是这个理。”陈砚之指着路边的野菊花,“你看这花,长在路边没人管,可谁要是难受了,摘一朵放跟前,心里就亮堂点——治病啊,不光是用药,还得治心里那点别扭劲儿,你说呢?”
晚晴弯腰摘了朵野菊花,别在发间,阳光照得她眼睛亮晶晶的:“嗯!就像王婶,刚才喝了粥,又闻了紫苏叶,脸上的愁云都没了,比伤口上的药还管用呢!”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陈砚之的院子。石桌上的薄荷还在晒着,风一吹,香味飘得满院都是。张屠户媳妇和李奶奶正坐在石凳上说话,小石头蹲在薄荷边,小心翼翼地捡里面的小石子。
“陈大夫回来啦!”张屠户媳妇站起来,“我把您的薄荷翻了翻,晒得匀匀的。”
“多谢多谢。”陈砚之把药箱放下,“王婶好多了,说粥好喝着呢。”
李奶奶笑着说:“我就说嘛,心病还得心药医,她就是馋那口粥,有人疼着,比啥药都强。”她指了指石桌上的玉米,“这玉米真嫩,我剥了个生吃,甜丝丝的,您也尝尝。”
陈砚之拿起一穗,剥了粒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混着薄荷的香,倒真是爽口。他看着院里的人——晚晴在收拾薄荷,小石头在追蝴蝶,张屠户媳妇在给李奶奶捶背,风里飘着玉米的甜、薄荷的凉、野菊花的香……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他开的方子,看着是几味药材,实则是人心凑在一起的暖,少了哪一样,都不那么对味了。
晚晴把晒好的薄荷收进布包,抬头正好撞见陈砚之的笑,忍不住问:“陈爷爷,您笑啥呢?”
“我笑啊,”陈砚之指着满院的香味,“这薄荷香里,藏着最好的药方子呢。”
可不是嘛,你看那药方上的字,哪一个不是带着人的热气儿?陈皮是李奶奶晒的,砂仁是王婶娘家带来的,紫苏叶是晚晴娘种的……说到底,治病的哪是药啊,是这你来我往的心意,才最能治这世间的愁绪呢。
风又吹过,薄荷的香味更浓了,像是在应和这话似的,飘得老远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