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刚把县太爷送出门，小石头就凑过来，手里还攥着那只虎头鞋，眼睛瞪得溜圆：“爷爷，您咋跟县太爷讨了十亩地？咱家里的药圃都侍弄不过来呢！”
“傻小子，这地不是给咱家种的。”陈砚之摘下老花镜，用镜布擦着镜片，嘴角勾着笑，“你王婶男人王强，前阵子总念叨着想搞点副业，又怕担风险。这薄荷地，正好让他领头弄。”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王强的大嗓门：“陈大夫在家不？我家那口子说您这儿有好事？”人随声到，王强扛着把锄头，裤脚沾着泥，身后跟着四五个村民，都是平时常来帮忙侍弄药圃的。
“进来坐。”陈砚之往石凳上坐，指了指桌上的薄荷水，“刚跟县太爷聊妥了，城西那十亩荒地，划给咱种薄荷。”
“种薄荷？”王强把锄头往墙根一靠，搓着手笑，“这东西能当饭吃？”旁边的刘老三接话：“就是，去年我侄子在外地收过薄荷，说价钱时高时低，不稳妥。”
“稳不稳妥，得看咋弄。”陈砚之端起搪瓷缸喝了口，“县太爷说了，赋税全免，还帮着联系销路。咱先试种一季，成了，明年再扩；不成，荒着也不心疼——反正不要钱。”
“那本钱呢？”村东头的李寡妇抱着胳膊问，她男人走得早，家里就两亩薄田，“买种子、雇人翻地，哪样不要钱？咱这几家，谁家手头宽裕？”
这话戳中了大伙的心思，院里顿时静了。陈砚之早有准备，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包，往桌上一放：“这里是我攒的两百块，先垫着买种子。翻地不用雇人，咱自己来——王强你领头，按工时算工分，到时候卖了钱，先还我本钱，剩下的按劳分，咋样？”
王强眼睛一亮：“您是说，咱自己人干活自己分？”“没错。”陈砚之点头，“薄荷这东西不娇气，薅草、浇水，咱庄稼人谁不会？就是采收时得注意，得趁露水没干时掐尖，不然香味跑了。”
“这我懂！”李寡妇突然开口，“我娘家嫂子在南方种过，说这玩意儿跟摘茶叶似的，得巧劲。”刘老三也凑过来：“我家有辆旧板车，到时候拉种子、运收的薄荷，不用花钱雇车。”
“这不就齐了？”陈砚之拍了拍巴掌，“王强，你管总账，每天谁来干活、干了多久，都记下来。李寡妇，你心细，负责看种子发芽，出了虫灾啥的，及时说。刘老三，你那板车可得拾掇拾掇，别到时候掉轮子。”
正说着，村支书张建国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来了，车把上挂着个黑皮包，老远就喊：“老陈，听说你把县太爷都搬来了？”
“啥搬来，就是闲聊时提了句种薄荷的事。”陈砚之招呼他坐下，“支书来得正好，这地的事，还得你出面跟村里打声招呼。”
张建国掏出烟盒，递了一圈，自己点上一根：“县太爷刚给我打电话了，说这是‘乡村振兴试点’，让村里全力支持。我寻思着，不光咱几个，得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村西头那几家贫困户，去年刚脱了贫，正愁没活干呢。”
“这主意好。”陈砚之赞成，“多个人多双手，就多分份钱。不过丑话说前头，干活才有分，想耍滑的可不行。”
王强赶紧接话：“支书放心，谁要是偷懒，我第一个不答应！到时候按工分算钱，干一天算一个工，半响算半个，清清楚楚，谁也别想浑水摸鱼。”
“就得这样。”张建国猛吸口烟，“我再跟镇上申请点农机补贴，争取弄台小型收割机，采收时能省不少劲。对了，薄荷收了咋处理？总不能堆在院里烂着。”
“我早打听了。”陈砚之从药箱里翻出张名片，“县城新开了家日化厂，厂长姓李，我前阵子给他看诊时聊过，他说薄荷油能做香皂、牙膏，要是咱能提炼出薄荷油，他按市场价收，保底十五块一斤。”
“十五块？”李寡妇眼睛瞪得溜圆，“那十亩地能收多少？”“看长势，好的话一亩收两百斤鲜薄荷，三斤鲜的能提炼一斤油，十亩就是……”王强扒着手指头算，“十亩收两千斤鲜的，能出六百多斤油，就是九千多块？”
“不止。”陈砚之笑，“叶子提炼油，梗子还能晒干了当草药，药材站收，一斤两块，这又是一笔。”
院里顿时炸开了锅。刘老三拍着大腿：“那还等啥？明儿就去翻地！我那板车今晚就去修！”李寡妇也笑了：“我明儿就去喊上村西头的老张家，他家俩小子，正愁没事干呢。”
张建国站起身：“我这就回村部开个会，把这事定下。老陈，你写个章程，咱贴村口公告栏上，谁想参加，明儿一早在村部报名。”
“章程我来写。”陈砚之应着，又想起一事，“对了支书，得找个地方建个晾晒棚，薄荷收了得先晒干才能提炼，露天堆着怕淋雨。”
“村东头那间旧仓库正好空着，我让人拾掇拾掇，换个新屋顶就行。”张建国推着自行车往外走，“钱不够就跟我说，村里先垫着，等赚了再还。”
人渐渐散了，王强临走时又折回来，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问：“陈大夫，我家那口子说，想让她表妹也来，她表妹刚离婚，带着个娃，日子难……”
“让她来。”陈砚之爽快答应，“只要肯干，啥时候来都行。对了，让你媳妇多留意薄荷种子，咱要选那种叶片肥厚的，出油率高。”
“哎！我记下了！”王强乐呵呵地跑了。
小石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问：“爷爷，您咋啥都想到了？连日化厂都联系好了。”
陈砚之重新戴上老花镜，开始写章程，头也不抬地说：“去年给李厂长看诊，他总说原料贵，我就琢磨着，咱有地有人，为啥不自己种？这叫顺水推舟。”他顿了顿，又说，“你记住，干事不能只看眼前，得想远一步——薄荷能当药，也能做香皂，关键是找对路子。就像给人看病，不光要治表面的疼，还得想着咋让他以后不犯，这才是根本。”
小石头似懂非懂，却看见爷爷写下的章程里，“按劳分配”四个字写得格外用力。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薄荷丛上，像是给这刚起头的热闹事，镀上了层清清凉凉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村部的门槛差点被踏破。报名的人排到了巷口，有扛着锄头的壮汉，有挎着篮子的妇女，还有几个年轻小伙，说要学提炼薄荷油的手艺。王强拿着个小本本，喊得嗓子都哑了：“别急别急，一个个来！姓名、能出多少工，都记上！”
李寡妇带着村西头的贫困户来了，张建国正指挥着人去修仓库，刘老三的板车叮叮当当地响着从村头经过，车斗里装着新换的轮子。陈砚之站在药铺门口，看着这热闹景象，摸出搪瓷缸喝了口薄荷水，嘴角的笑意比薄荷还清爽。
他知道，这十亩薄荷地，种下去的不只是种子，还有大伙想过好日子的盼头。而这盼头，比任何药方都管用——能让人腰杆直起来，能让日子火起来，能让整个村子，都带着股子薄荷似的精气神，清清爽爽、利利索索地往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