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下得缠绵,葆仁堂的木窗棂上凝着一层水汽,把药柜上的标签晕得模糊。陈砚之正在用宣纸吸干药材上的潮气,林薇则把刚晒好的陈皮装进陶瓮,瓮口一打开,一股醇厚的陈香混着雨气飘出来。这时,玻璃门被推开,一个穿衬衫的男人扶着墙走进来,脸色发灰,额头上蒙着层黏汗,刚站稳就往椅子上瘫,连说话都有气无力:“陈医生……林医生……救救我,这浑身的沉劲儿,快把人拖垮了……”
林薇赶紧递过杯藿香茶,男人接过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说:“这雨下了快半个月,我就没舒坦过一天。头重得像裹了块湿布,吃饭没胃口,吃两口就堵得慌,晚上睡觉浑身黏糊糊的,总觉得睡不醒,刚才上楼梯,腿都抬不起来。”
陈砚之示意他伸出手腕,指尖搭上去,眉头慢慢蹙起:“脉象濡缓,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舌苔白腻得像涂了层奶油——这是典型的湿阻中焦,梅雨季湿气重,你又总待在空调房,内外湿邪裹在一起,堵在三焦了。”
“三焦?”男人愣了愣,“那是啥?我这到底是啥病啊?西医说我是亚健康,开了堆维生素,吃了跟没吃一样。”
林薇拿过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心肺,又按了按他的肚子:“您这肚子是不是总胀胀的?早上起来还反酸水?”
“对对对!”男人一拍大腿,“尤其吃完午饭,胀得像揣了个皮球,还总打饱嗝,一股馊味儿。”
“这就是湿阻中焦的典型症状,”陈砚之解释道,“湿邪像块烂泥巴,堵在脾胃里,吃进去的东西化不了,就积在那儿,所以胀、反酸;湿邪往上走,就头重、犯困;往下走,就腿沉、大便黏马桶。”他转身从药柜里抓药,“得用三仁汤加减,把三焦的湿气通开。”
“三仁汤?”男人凑过来看,“这里面都有啥啊?”
“杏仁10克,白蔻仁6克(后下),薏苡仁30克,”陈砚之一边称药一边说,“这仨是主药,杏仁开上焦,白蔻仁畅中焦,薏苡仁利下焦,三仁齐上,把三焦的湿气从上到下通出去。”他又抓了厚朴6克,半夏10克,“这俩能行气燥湿,您这肚子胀,就是气被湿邪堵了,得让气动起来,湿才能走。”
林薇在一旁补充:“再加6克通草,10克滑石(包煎),这俩是利湿的,能把湿气变成小便排出去。您是不是总觉得小便黄,还尿得不顺畅?”
男人连连点头:“是啊!每次就尿一点,还费劲。”
“那就对了,”林薇把药包好,“通草和滑石能通利水道,让湿气有地方去。不过滑石得用纱布包起来煎,不然会沉在锅底糊掉。”她顿了顿,又说,“要不要加5克藿香?您这反酸、打馊嗝,有点胃气上逆,藿香能化湿和胃,还能醒脾,让您吃饭香点。”
陈砚之点头:“加,藿香还是鲜的好,我去后院摘点。”他转身出去,很快拿回一把带着露水的鲜藿香,叶片翠绿,带着股清冽的香气。“鲜藿香比干的劲儿足,化湿醒脾的效果更好,煎药时最后五分钟放进去,别煮太久,免得香气跑了。”
男人看着药方,还是有点不放心:“这药苦不苦啊?我从小就怕喝中药。”
“不苦,”林薇笑着说,“薏苡仁本身就有点甜味,白蔻仁还有点香,煎出来带点清香,比你想象的好喝。对了,煎药的时候加3片生姜,1颗大枣,既能调和药性,又能让药味更顺口。”
这时爷爷拄着拐杖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些苍术和艾叶。“把这个拿去,”爷爷把竹篮递给男人,“苍术30克,艾叶20克,回家煮水洗澡,每次泡15分钟,能把皮肤里的湿气也吸出来点,跟喝的药内外配合,好得快。”
“洗澡?”男人有点意外,“这梅雨季洗澡,不是越洗越湿吗?”
“这你就不懂了,”爷爷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说,“苍术和艾叶都是燥湿的,煮出来的水是温的,能打开毛孔,把湿气从皮肤里赶出去,跟喝药通三焦的湿邪,是两路兵马,各管一块。”他指了指男人的额头,“你看你这汗,黏糊糊的是虚汗,用这药水洗完,出的是透汗,汗一出来,头重脚沉的感觉就没了。”
陈砚之已经把鲜藿香用剪刀剪成小段,放进药包里:“煎药的方法记好了:先把除了白蔻仁和鲜藿香的药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煎20分钟,然后放白蔻仁,再煎5分钟,最后放鲜藿香,煮3分钟就行,药汁倒出来分两次喝,早晚各一次,温着喝,别放凉。”
“那我这饮食得注意啥?”男人追问,“总不能光喝药吧?”
“当然得忌嘴,”林薇拿出张食疗方,“这上面写着呢:别吃甜的、黏的,像蛋糕、粽子、汤圆,这些最生湿;也别喝冰的,冰啤酒、冰奶茶都得停,冰的会把湿邪锁在身体里,药都白喝了。多吃点祛湿的,像冬瓜、丝瓜、红豆,煮点红豆薏米粥当早饭,比你吃油条强。”
男人接过食疗方,又想起什么:“我这每天上班得吹空调,是不是也不行啊?”
“空调可以吹,但得穿件薄外套,护住腰和脖子,”陈砚之叮嘱道,“空调房里放盆水,别太干燥,也别对着风口吹,不然湿气没去,又招了寒气,更麻烦。”
爷爷这时又开口:“晚上睡觉前,用花椒水泡脚,花椒15克,煮10分钟,放温了泡,泡到微微出汗就行,能把下焦的湿气往下引,跟喝的药、洗澡的药形成‘上中下’三路夹击,湿气想不走都难。”
男人拿着药包、苍术艾叶和食疗方,感觉心里踏实多了:“谢谢你们啊,说得这么详细,比大医院的医生强多了,他们就知道开化验单,问多了还不耐烦。”
“这都是应该的,”林薇送他到门口,又叮嘱了句,“药渣别扔,用纱布包起来,趁热敷肚子,每次敷10分钟,能帮着消胀,一点不浪费。”
男人走后,雨还在下,葆仁堂的屋檐下挂着水珠,像串晶莹的帘子。陈砚之看着窗外的雨,对林薇说:“这梅雨季,湿阻的病人肯定多,得把三仁汤的药材多备点,鲜藿香也得多摘点,晾成干的备用。”
林薇点头:“我这就去整理,对了,刚才那方子,要不要再加10克茯苓?我看他舌体胖大,脾虚的症状也挺明显的,茯苓能健脾渗湿,正好。”
“加,”陈砚之应道,“下次他来复诊,就加上茯苓,这次先以通三焦湿邪为主,等湿邪去得差不多了,再重点健脾,脾虚是本,湿邪是标,得先治标,再治本。”
爷爷在一旁听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们俩现在越来越会辨证了,知道分主次,别小看这湿阻,看着是小毛病,治不好能拖成大病,就像墙上的霉斑,刚开始不除,慢慢就把墙根都烂透了。”
陈砚之和林薇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认同。林薇拿起苍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这苍术真管用,上次我妈湿阻,用它煮水洗澡,三天就好了,说头不沉了,吃饭也香了。”
“那是自然,”陈砚之拿起鲜藿香,“中医治湿邪,讲究‘开鬼门,洁净府’,就是发汗和利小便,再加上健脾,三路齐下,没有治不好的湿阻。”他转身去煎药室,“我去把药锅洗干净,等下肯定还有病人来。”
林薇也拿起药杵,开始捣鼓刚到的砂仁:“我把砂仁也捣成粉,等下要是有胃胀的病人,直接给他们装成小袋,让他们泡水喝,方便。”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和屋里的捣药声、煎药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慢悠悠的曲子。爷爷坐在藤椅上,看着忙碌的两人,嘴角慢慢扬起,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像是在为这满室的药香和默契的配合,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