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这天的雪下得绵密，葆仁堂的屋檐积起薄薄一层白，药圃里的冬青裹着雪粒，倒像撒了把碎银。林薇正用小铲清理门口的积雪，忽听身后传来“咔哒咔哒”的拐杖声，回头见个穿厚棉袄的中年女人站在雪地里，双手拄着拐杖，右腿膝盖肿得像个馒头，裤管撑得紧绷绷的。
“李姐？”林薇赶紧丢下铲子迎上去，扶着女人往屋里挪，“这大雪天怎么还跑出来了？关节又疼得厉害？”
女人叫李静，是附近超市的收银员，去年冬天就来治过类风湿性关节炎，闻言喘着气点头：“昨天值夜班，空调坏了半截，冻得我直哆嗦，今早起来右腿就动不了了，膝盖又红又烫，碰一下都钻心疼，连袜子都穿不上。”她坐下时疼得倒抽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冷汗。
陈砚之刚把烘干的独活收进药柜，见这情形便走过来，蹲下身轻轻按了按李静的膝盖，指腹能摸到皮肤下的灼热感。“比上次肿得厉害，”他直起身，“脉沉数，舌暗红，苔黄腻——这是寒湿郁久化热，加上外感寒邪，正邪在关节里打架呢。”
李静皱着眉揉膝盖：“可不是打架嘛，夜里疼得我抱着腿坐了半宿，吃了布洛芬也不管用，反而觉得胃里烧得慌。”
林薇已经端来温水，又拿了个暖水袋裹上毛巾：“先暖暖胃，您这胃本来就弱，总吃止痛药哪受得了。”她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碗，“我先给您做个中药冷敷，用黄柏、黄芩、蒲公英煮了水，放凉了浸纱布，敷在膝盖上能先把这股热劲压下去。”
李静看着冰凉的纱布有点犯怵：“这么冷的天，再敷凉的，不会更严重？”
“您这肿是热肿，得凉敷才能收，”陈砚之在一旁解释，“就像烧红的铁，得用冷水泼才能降温。等下再给您配温通的药，内外配合着来。”他转身走向药柜，手指在抽屉上点了点，“这次得用白虎加桂枝汤加减，清里热兼散寒湿。”
他一边称药一边说：“生石膏30克（先煎），知母12克，这俩是清阳明热的主力，您这关节灼热、口渴喜饮，就是内热盛；桂枝10克，温通经脉，把寒气往外赶，别看着石膏凉、桂枝热，这叫寒热并用，正好对付您这寒热错杂的证。”
林薇正往膝盖上敷纱布，闻言抬头问：“要不要加15克忍冬藤？她这关节又红又肿，有点热毒，忍冬藤能清热解毒，还能通络。”
“加，”陈砚之点头，“再放10克独活，专祛下焦寒湿，您这膝盖的老寒底子，还得靠它温化；秦艽10克，祛风通络，对付这种游走性的肿痛最管用。对了，您是不是觉得早上起来关节发僵，得活动半天才能舒展？”
李静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早上穿衣服都得我爱人帮忙，手指关节也麻，攥拳都费劲。”
“那加10克威灵仙，”陈砚之说，“既能通络止痛，又能软化关节周围的粘连，帮着您活动开。煎药时记得先煮石膏，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20分钟，再下其他药，总共煎30分钟，药汁分两次喝，温着喝别放凉，免得伤胃。”
林薇这时已经换了第二遍冷敷纱布，李静的膝盖看着消了点红：“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烫了？”见李静点头，她又说，“等下凉敷完，我再给您扎几针，取犊鼻、阳陵泉、血海——犊鼻直对膝盖，阳陵泉是筋之会，血海能活血，三穴配合着，既能止痛又能消肿。”
李静有点怕针，攥着衣角说：“能不扎吗？我晕针……”
“就扎三针，手法快得很，”林薇笑着安抚，“上回张阿姨比您还怕针，扎完说舒服多了。实在怕的话，我给您用梅花针轻叩，不疼，就像小刷子扫过似的。”
陈砚之补充道：“针灸能快些通经活络，比光吃药见效快。您这关节肿得厉害，等下再做个刺络拔罐，把瘀血放出来点，肿消得更快。”
李静犹豫了会儿，咬咬牙点头：“行吧，只要能不疼，咋都行。”
林薇消毒后，用梅花针在膝盖周围轻轻叩了几下，针尖刚刺破皮肤，就见冒出细密的血珠。她迅速扣上小号玻璃罐，罐里很快积起半罐暗紫色的瘀血。“您看这血，黑得发黏，就是郁在关节里的热毒，”林薇边起罐边说，“放出来就松快了。”
果然，李静试着动了动腿，惊喜道：“哎？真不那么胀了！刚才连弯都弯不了，现在能抬起点了。”
陈砚之把药包好递过去：“这药先吃三天，每天一副，吃完再来复诊。记得别碰冷水，洗菜洗碗都用热水，超市要是再冷，就跟领导请两天假，身体要紧。”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叮嘱，“别吃火锅、麻辣烫那些发物，忍忍，等肿消了再吃。”
林薇把冷敷的药汁装进保温桶：“这药水您带回家，每次用纱布浸了敷20分钟，一天三次，用完了可以自己用蒲公英煮水，菜市场有新鲜的，效果比干的好。”她又拿出个小布包，“这里面是艾叶、花椒、生姜，您晚上回家煮水泡脚，水要没过脚踝，泡到微微出汗，能把寒气从脚底引出去。”
李静接过药包，看着窗外的雪叹了口气：“这破病啥时候是个头啊，天一冷就犯，班都上不了。”
“别灰心，”陈砚之递给她张名片，“这是市中医院风湿科的王主任，我同学，等您这急性期过了，去做个系统检查，咱们中西医结合着治，总能控制住。”
林薇送李静到门口，又塞给她一副加绒护膝：“这护膝里缝了艾草包，戴着能发热，比普通护膝管用。路上慢点，让您爱人来接您吧？”
“他已经在巷口等着了，”李静笑着扬了扬手机，“刚才疼得忘了说，谢谢您俩啊，这葆仁堂真是我的救命稻草。”
看着李静被爱人扶上三轮车，林薇拍了拍手上的雪：“她这类风湿性关节炎，光冬天治不行，开春也得巩固，不然年年犯。”
陈砚之点头：“嗯，等开春给她开点膏方，用黄芪、当归、枸杞那些补补气血，正气足了，邪气得不了势。”他往药柜里看了看，“生石膏得再进点，这雪天关节肿痛的病人少不了，清热的药得备足。”
雪还在下，药圃里的积雪厚了些，冬青的绿衬着雪的白，倒有几分雅致。林薇把李静忘在门口的小铲收进来，陈砚之则继续整理药材，炉火上的药罐咕嘟作响，药香混着雪的清冽，在屋里慢悠悠地转，把小雪日的寒意，都酿成了妥帖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