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葆仁堂的木门就被轻轻推开,带着露水的潮湿气涌进来。陈砚之正在柜台后称药,戥子上的当归片薄如蝉翼,他眯眼瞅着刻度,忽然抬头对正在扫地的林薇笑:“你闻,外面的槐花香飘进来了。”
林薇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鼻尖动了动:“还真是!昨儿刚说要晒槐米,这就赶趟儿开了。”她放下扫帚,从药柜里抽出个竹簸箕,“我去摘点回来,晒干了能治痔疮便血,比药店里的新鲜。”
“记得带竹篮,别用塑料袋捂坏了。”陈砚之把称好的当归包进牛皮纸,又叮嘱,“见着张大妈问问她孙子的湿疹好没好,上次开的苦参膏该用完了。”
林薇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个捂着肚子直哼哼的男人,裤腿沾着泥,脸色白得像纸。“陈大夫在不?我这肚子绞着疼,跟有刀子在里面转似的!”
陈砚之赶紧迎上去,扶着人往诊桌走:“先坐下,慢慢说。啥时候开始疼的?吃了啥?”
男人捂着小腹弓着腰,声音发颤:“凌晨就开始了,疼得打滚!昨儿晚上跟工友吃了夜市的烤腰子,还喝了冰啤酒……”
陈砚之按住他的手腕搭脉,指尖下的脉搏又快又乱,像敲错了节奏的鼓点。“张嘴我看看舌苔。”男人一张嘴,一股酸腐味冲出来,舌苔又黄又厚,边缘还泛着红。“这是湿热下注,加上寒邪裹着食积,肠子都拧成结了。”他提笔就写药方,“大黄三钱,芒硝二钱,枳实四钱……这是大承气汤加减,给你通腑泄热的。”
“能行吗?我这疼得快死了!”男人急得直拍桌子。
“放心,”陈砚之把药方递过去,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加了木香和槟榔,理气止痛的,熬药时放三片生姜,别煮太久,十分钟就行,喝完准能拉痛快了。”
林薇摘完槐花回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张大妈家拿的新鲜艾草。“张大妈说她孙子湿疹好多了,就是还有点脱皮,让再开管药膏。”她刚把槐花倒进簸箕,就见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药方。
“小陈大夫,上次你开的药太管用了!我这腿不麻了,能自己拄拐走半条街了。”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就是这两天肩膀又沉得抬不起来,像压着块石头。”
陈砚之上前扶着老太太坐下,指尖沿着她的肩颈按下去,摸到肩胛骨缝里有个硬疙瘩,老太太“哎哟”一声疼得直咧嘴。“您这是痰湿阻了经络,上次的独活寄生汤得加味。”他在药方上添了“羌活三钱,姜黄三钱”,“羌活能通上肢,姜黄专走肩背,这次保准您抬胳膊不费劲。”
林薇在旁边碾药,忽然插了句:“王奶奶,您昨儿是不是又去河边打太极了?那地方潮气重,您这老毛病就怕这个。”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就玩了半小时……”
“可不行,”陈砚之把药方叠好递给她,“您这体质得避着湿邪,等过了梅雨季再去。我给您配的艾灸条记得用,每天对着肩井穴熏十分钟,比啥都管用。”
正说着,玻璃门被“砰”地推开,个年轻姑娘扶着个脸色惨白的小伙冲进来,小伙嘴唇都紫了,捂着胸口直喘气。“陈大夫!他刚才在工地上突然就喘不上气,脸都憋青了!”
陈砚之赶紧把小伙按在椅子上,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搭,脉搏细得像游丝,还跳得忽快忽慢。“解开他领口!”他边说边翻药柜,抓出把丹参滴丸塞进小伙嘴里,“这是心阳虚脱,得先救急。”又冲林薇喊,“快拿参附汤来,加了肉桂的那罐!”
林薇手忙脚乱地从暖阁里端出个砂锅,里面的药汤还冒着热气。陈砚之舀了半碗,撬开小伙的嘴一点点喂进去,又拿了根银针,在他膻中穴和内关穴上快速扎下去。没一会儿,小伙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总算顺了口气,脸色渐渐缓过来。
“吓死我了……”姑娘拍着胸口,“他有哮喘,怎么会突然这样?”
“这不是哮喘,”陈砚之拔下银针,语气严肃,“是心脉瘀阻,刚才差点闭过去。”他写下药方,“丹参五钱,川芎三钱,红花二钱……这是桃红四物汤打底,加了檀香和降香,理气活血的。以后让他别干重活,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比哮喘药管用。”
小伙缓过劲来,哑着嗓子说:“谢……谢谢陈大夫……”
“谢啥,”林薇端来杯温水递给他,“以后工地上别硬撑,你这脸色早就不对了,自己不当事儿。”
陈砚之看着小伙喝下水,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麝香保心丸,比救心丸劲儿缓点,平时揣着,觉得胸口发闷就含两粒。”
太阳爬到头顶时,葆仁堂里已经坐满了人。陈砚之刚送走个患荨麻疹的小孩,林薇就凑过来说:“爷爷刚才打电话,说后山的杜仲该采了,让咱们下午过去。”
陈砚之收拾着药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等把这拨病人看完就去。对了,带上竹篓,顺便挖点野山药,李大爷上次说要治肾虚腰痛。”
林薇笑着应:“知道了,早给你备着镰刀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药柜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和药草的苦香。陈砚之低头写着药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林薇碾药的轱辘声,像一首踏实的老歌。柜台后的爷爷正戴着老花镜翻医案,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嘴角藏着笑意——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熬得恰到好处的药汤,苦中带甘,温温地熨帖着每个寻常又珍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