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天的风带着点凉意,葆仁堂的门帘换了层厚棉布,掀开时总带着股药材的清苦气。陈砚之正用铜臼捣着川贝母,粉末簌簌落在白纸上,像撒了层细雪。林薇蹲在炭盆边翻烤膏药,见他捣得仔细,忍不住笑:“李大爷的咳嗽又添了痰?这川贝都捣成粉了。”
“他肺燥转成痰湿了,”陈砚之停下铜杵,指腹沾着点雪白的粉末,“上次的方子偏重于润肺,这次得加味化痰的,你把那罐炒莱菔子拿来。”
林薇从药柜下层够下瓷罐,打开时一股微辣的气息漫出来:“这是今年新收的白萝卜籽,炒得焦香,化痰的劲儿足着呢。”她舀了半勺掺进川贝粉里,“爷爷说莱菔子得炒黄了才不胀气,你看这颜色,黄澄澄的,准保不烧心。”
“正是,”陈砚之把药粉拌匀,“李大爷脉滑,舌苔白腻,是燥邪伤津后又染了痰湿。就像晒裂的地面突然落了场泥雨,得先化掉泥,再润土地。”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节气图,“白露一到,早晚温差大,老人最容易燥湿交替着犯病。”
话音未落,门帘被“吱呀”推开,李大爷的老伴扶着老人进来。老爷子裹着件蓝布夹袄,手里攥着块油布帕子,一进门就咳得直弯腰,帕子上沾着点黏稠的黄痰。“小陈大夫,”他喘着气说,“这咳嗽变味儿了,痰黏得像胶水,咳半天也吐不净,夜里躺不平……”
陈砚之赶紧搬过藤椅,让老人坐近炭盆:“大爷先暖暖,我这就给您搭脉。”他指尖搭在老人腕上,凝神片刻,眉头舒展些,“比上次滑了,痰湿起来了。您伸舌头我看看。”
李大爷颤巍巍吐出舌头,舌苔白厚腻,舌尖还带着点红。陈砚之点头:“果然是燥转痰湿,我给您调调方子。”他提笔写着,“之前的桑杏汤里加了半夏、茯苓,这俩是燥湿化痰的,就像给湿衣服拧水,先把痰化掉。再加桔梗、杏仁,宣肺止咳,帮着把痰往上提,您咳着就省劲了。”
他把药方推过去:“煎药时放两颗大枣,中和一下半夏的燥性,别放糖,甜食会生痰。每天一副,分三次喝,喝完别出去吹风,就在屋里歇着。”
林薇已经把烤软的膏药摊在纱布上,药香里带着点辛温的气息:“大爷,这次的膏药加了苏子和白芥子,都是化痰的。您看,比上次的膏药颜色深点,那是加了姜汁调和,贴上去不凉,贴着舒服。”她把膏药往老人后背的肺俞穴上贴,用掌心轻轻按实,“贴这儿,药劲儿顺着穴位往肺里走,痰化得快。”
李大爷的老伴在旁边记着:“大夫,这药熬多长时间合适?我家那口锅薄,别熬糊了。”
“水开后再熬二十分钟就行,”林薇笑着说,“桔梗和杏仁不能熬太久,不然止咳的劲儿就跑了。对了,您家是不是还在窗台上放着菊花?白露后别开窗晾了,潮气重,菊花吸了湿,大爷闻着反而咳嗽。”
“哎哟,还真是!”老太太拍着大腿,“我这就回去收了!”
送走李大爷,林薇刚把膏药收拾好,门帘又动了,进来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捂着胃直皱眉:“陈大夫,我这胃像是被石头压着,胀得喘不上气,早上没吃啥,就喝了杯冰咖啡。”
陈砚之上前扶他坐下,按了按他的上腹部:“这儿胀得厉害?是不是还反酸水?”
“对对对!”年轻人疼得吸气,“昨晚陪客户喝了点酒,今早上起来就不舒服,刚才开会时差点疼晕过去。”
林薇凑过来看了看:“是寒邪犯胃,你看他脸色发白,准是冰咖啡和酒凑一块儿,把胃给冻着了。”
“没错,”陈砚之拿起笔,“我给您开个良附丸加减,高良姜三钱,香附三钱,这俩是治胃寒胀痛的绝配,高良姜散寒,香附理气,就像给冻着的胃裹了层棉絮,又暖又通气。再加陈皮、砂仁,理气和胃,帮着消胀。”
他顿了顿,又说:“您这是急性胃炎,别大意。这药得趁热喝,喝完用热水袋捂捂肚子,让胃里暖和过来。这两天别吃生冷油腻的,就喝小米粥,养养胃。”
年轻人有点着急:“那我下午的会咋办?疼得坐不住啊。”
“我给您配点砂仁肚痛丸,”林薇从药柜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爷爷配的,里面有砂仁、豆蔻,嚼着吃,一刻钟就能缓解。您先吃五粒,含着化,别嚼太碎,免得辣嗓子。”
年轻人依着吃了,没一会儿就松了口气:“哎?还真不那么胀了!这药比止痛药管用,那个吃完头晕。”
“这是调理的,不是硬压下去的,”陈砚之笑着说,“您这胃本来就不算结实,以后少喝冰的,酒也得控制,不然早晚得折腾出大毛病。”
爷爷这时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本《脾胃论》:“刚才那方子,加味生姜更好,他不光胀,还反酸,生姜能温胃止呕,比单用高良姜周全。”
陈砚之点头:“我刚才也想着加,就是忘了说。您看李大爷的方子,是不是该加味厚朴?他痰黏得厉害,厚朴能燥湿化痰。”
“加二钱就行,”爷爷翻到“痰饮”篇,“你看李东垣说的‘治痰先治气,气顺痰自消’,香附和厚朴都是理气的,加进去准没错。”
林薇正在给膏药贴标签,闻言笑道:“还是爷爷看得细!我这膏药里加了陈皮,也是理气的,刚才忘跟李大爷说了。”
“现在说也不晚,”陈砚之提笔写着什么,“等下我给他家打个电话,再嘱咐几句。对了,中午熬点生姜大枣茶吧,给爷爷暖暖胃,也给那个年轻人送点,他胃里寒。”
“得嘞,”林薇系上围裙,“我这就去煮。您把那罐红糖拿来,爷爷爱喝甜点儿的。”
爷爷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看着他们一个写方一个煮茶,炭盆里的火噼啪作响,药香混着姜枣的甜香漫开来。白露的风在窗外打着旋,屋里却暖得像初秋,葆仁堂的日子,就像这慢慢熬着的药汤,温温的,熨帖着每个寻常又实在的日子。
陈砚之看着林薇忙碌的背影,忽然笑了:“等霜降了,咱们把那批山药挖出来,给李大爷炖点山药粥,补补肺。”
林薇回头笑:“好啊,再加点莲子,既能补肺又能健脾,一举两得。”
爷爷看着他们,眼里的笑意像炭盆里的火,暖融融的。这葆仁堂的药香,就像这代代相传的手艺,把寒来暑往的病痛,都熬成了踏实的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