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离司徒清羽奉王命入京迎亲,已过去数月。
南疆王府的内务司近些日子空前忙碌起来,张灯结彩,筹备着两桩紧挨着的大事。
一是迎接世子殿下携新婚世子妃归来,二则是筹备半月后,在父母高堂,南疆臣民见证下,那场最为正式的,最后的拜堂成亲大典。
虽说清羽此番入京,早已依足“三书六礼”的古制,风风光光地下聘,更在皇家天坛祭告了祖先,京师方面亦是大排筵宴,宴请了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场面之隆重,堪称国婚。
然而,按照礼法,这仍只是婚礼的前半部分。
唯有回到南疆封地,在平南王与林王妃双双坐于高堂之上,完成那最后的“拜堂”之礼,这场象征着平南王府与京师兵部尚书李家联姻的盛事,才算真正圆满落定。
这一日,广信城外,通往内河码头的、崭新的水泥官道两旁,早已被兴奋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码头之上,旌旗招展,仪仗森严。以镇国郡主司徒清漓为首,王府属官、南疆有头有脸的文武官员几乎悉数到场,等待着那艘来自京师的、装饰华美的大官船缓缓靠岸。
船板搭稳,率先走下的,正是世子司徒清羽。
他身着一袭象征世子身份的绛紫色蟠龙纹锦袍,头戴玉冠,数月不见,身形似乎更显挺拔。
眉宇间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京师风云洗礼后的沉稳与持重,眼神深邃,顾盼之间,自有威仪。
他站在船头,目光扫过欢迎的人群,最终与站在最前方的清漓视线交汇。
兄妹二人相隔数月,此刻重逢,虽未发一言,但眼神中瞬间流转的关切、询问与无需言说的默契,已胜过千言万语。
紧随清羽之后,在侍女搀扶下,袅袅婷婷走下船的,便是新任世子妃,兵部尚书李崇明的幼女——李静仪。
她穿着一身正红色蹙金绣百子千孙纹的华丽嫁衣,头戴珠翠凤冠,流苏轻摇,容貌秀丽,姿态端庄。
每一步都遵循着最严苛的宫廷礼仪,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她微微抬眸,看向眼前这南疆的王城,目光中带着新嫁娘应有的羞涩,以及一丝掩藏得极好的,属于京师顶级贵女的矜持与审视。
对于脚下平整如镜、前所未见的水泥路面,以及远处那依稀可见,正在拔地而起的奇特建筑群(特区),她的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好奇,但很快便被那种惯常的、略带疏离的平静所掩盖,并未流露出寻常人初见时的惊叹之色。
“恭迎世子殿下、世子妃娘娘回府!”众人齐声见礼,声震码头。
清羽快步上前,走到唯独站立的清漓跟前,温声道:“妹妹,辛苦你了。”语气中带着真挚的感念。
清漓笑容明媚:“哥哥一路劳顿,平安归来便好。父王母妃已在府中等候,特命清漓在此迎候兄嫂。”
说着,她转而向李静仪微微一福,“清漓见过嫂嫂。”
李静仪亦优雅还礼,声音清柔:“有劳郡主妹妹亲迎。”言辞得体,姿态完美。
一派兄友弟恭、家和万事兴的和睦景象。
然而,细心之人不难发现,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清廉,清妍,清黛,清淮等人都到了,(清毅在外地驻军),而安郡王司徒清玉,却并未露面。
王府对外宣称,安郡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故而未能亲至码头迎接弟弟。
依照礼制,在大婚正式举行前,李静仪需暂居王府别院。
于是,盛大的迎接仪式后,车队浩浩荡荡返回王府。李静仪则被妥善安置在早已收拾停当的精致别院中。
稍事休整,李静仪便依礼前往王府正式拜见婆母林王妃。
她礼仪周全,言辞恭谨,表达了对南疆水土的初步适应,以及对王府周到安排的感谢。
言谈间,她自然而然地提起了来时路上所见的水泥道路与新奇建筑,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母妃,儿媳在京时便听闻南疆出了不少新奇事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道路平坦非常,不知是何等巧思所致?”
林王妃面容温煦,顺着她的话道:“都是清漓那丫头折腾出来的,叫什么‘水泥’。静仪若有兴趣,可让下人陪你在附近走走看看,我南疆虽比不得京师繁华,倒也别有一番风貌。”
李静仪柔顺应下。然而,当林王妃果真派了得力嬷嬷陪同她参观王府中一些已用水泥修葺过的亭台院落时,她虽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但那目光深处的审视与衡量,却愈发清晰。
她看的不仅是新奇,更是在评估这背后所代表的技术、财力以及……那位小姑子司徒清漓,究竟拥有何等能量。
是夜,喧嚣散去。
清漓书房内,烛火摇曳,只剩下兄妹二人。所有侍从皆已被屏退,黎川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
清羽脸上舟车劳顿的疲惫尽显,但眼神却异常凝重。他接过清漓递来的热茶,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清漓,”他声音压得很低,“此次回京,看似顺利,实则暗流汹涌。皇伯父对你在南疆所做的一切,尤其是盐改和新城尤为关注,多次当着群臣称赞你‘巾帼不让须眉’,‘实乃朝廷之福’。”
清漓静静听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清羽继续道:“但言语之间,他数次提及,‘此等利国利民之良策,若仅惠及南疆一隅,未免可惜,当思量如何推而广之,惠及天下百姓’。”
“呵,”清漓终于轻笑出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是想空手套白狼?还是想借此插手南疆内政?”
“恐怕兼而有之。”清羽眉头紧锁,“而且,皇伯父已正式决定,不日将派遣一支‘观风使’团队前来南疆。”
“观风使?”清漓挑眉。
“名义上是‘学习盐改与新政经验’,交流切磋。”清羽语气沉重,“但领队之人,你我都认识——钱三星。”
听到这个名字,清漓眼中锐光一闪。钱三星,那个在江南有过交锋,心思缜密、亦正亦邪、背景复杂的家伙。
“钱三星此人心思之深,手段之活,你我在京师时都有耳闻。你在江南时,更是与他直接交易过 应当对他有所了解。他此行,学习为假,窥探我南疆虚实,评估你的真正实力与意图,乃至寻找可趁之机,才是真。”
清羽担忧地看着妹妹,“清漓,皇伯父对南疆的‘超常’发展,已起忌惮之心。钱三星,便是他的眼睛,他的探针。”
清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南疆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冽如冰:
“该来的总会来。想学?我可以教,甚至可以让他们看。但想不付出代价就白嫖我的东西,甚至想借此机会把手伸进南疆,搅风搅雨……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与此同时,在潘府那间隐秘的、散发着潮湿和陈旧气息的密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虽被变相软禁在王府深院,但郑侧妃经营多年的势力,依然能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将她的意志传递出来。
潘家家主潘均,此刻正恭敬地垂首,听着心腹转述郑侧妃的最新指令。
那心腹的声音低沉而阴冷:“侧妃娘娘吩咐,朝廷的人马上就要来了,这是我们难得的机会。趁着这潭水被搅浑,要么……借刀杀人,要么……祸水东引。”
潘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他抬起头,脸上横肉抽动:“请回复娘娘,潘均明白!定会周密安排,务必趁此良机,制造一场足够大的风波,最好能让她司徒清漓……陷入‘通敌’或‘谋逆’的万劫不复之地!”
密谋在黑暗中滋生,一张针对清漓的无形大网,伴随着朝廷观风使的即将到来,开始悄然编织。
南疆这看似因世子大婚而喜庆祥和的局面下,更大的暗涌,已然开始澎湃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