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云岚宗核心议事之所,平日里庄严肃穆,此刻更添几分凝重。殿内云纹石柱高耸,穹顶绘有周天星斗,灵光氤氲。掌教玄诚子端坐主位,面容古井无波,气息渊深似海。其下左右,分别坐着刑罚堂赵千霆,以及须发皆白、眼神却清澈如婴孩的守拙长老。再下方,则是诸多内门长老、执事,以及被紧急召回的陈锋等几名当时在场的核心弟子。
气氛压抑,落针可闻。
陈锋已将黑煞谷外的经历,包括遭遇暗影楼袭击、目睹遗迹异变、以及最关键的那一幕——吴麟无视规则斥力踏入遗迹,又于遗迹崩塌时毫发无伤走出——原原本本,毫无遗漏地禀报了上去。
他话音落下许久,殿内依旧一片寂静。
众长老脸上神色变幻,惊疑、难以置信、凝重、乃至一丝隐晦的贪婪,交织在一起。一个外门弟子,能做到连金丹修士都做不到的事情?这简直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陈锋,你所言,可句句属实?”一位面容威严的长老沉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陈锋躬身,语气坚定:“弟子以道心起誓,所言绝无半句虚妄!当时万宝阁、暗影楼之人皆在场,均可作证!”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端坐上方的守拙长老和赵千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已超出常规范畴。
赵千霆脸色铁青,他负责宗门刑律与情报,竟对眼皮底下藏着如此人物毫不知情,已是失职。他看向守拙长老,等待这位宗门定海神针的指示。
守拙长老浑浊的眼眸微微开阖,其内仿佛有星河流转,他并未看任何人,只是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唤,吴麟。”
……
吴麟是被一名神色严肃的刑罚堂执事“请”到凌霄殿的。
他依旧是那身普通的外门弟子青衫,头发略显凌乱,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惺忪,一路走还一路打着小哈欠,与庄严肃穆的凌霄殿格格不入。
他一踏入殿门,瞬间,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审视,有探究,有怀疑,也有吴瑾、吴铮等人隐含的担忧。
吴麟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满殿的大佬,然后……朝着站在弟子队列中,不断向他使眼色的四姐吴璇,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
“咳!”赵千霆重重咳嗽一声,脸色更黑了几分,“吴麟,上前回话!”
吴麟这才像是刚注意到场合,慢吞吞地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上方的掌教和长老们随意地拱了拱手:“外门弟子吴麟,见过掌教,各位长老。”
态度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散漫。
玄诚子掌教目光深邃,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吴麟,黑煞谷之事,陈锋已悉数禀报。你,如何解释?”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吴麟眨了眨眼,一脸无辜:“解释?解释什么?弟子就是出去散个步,迷路了,不小心走到黑煞谷那边,看到个门,就进去看了看,里面乌漆嘛黑的,晃了晃觉得没意思,就出来了。然后那边就塌了,我就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遗迹崩塌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个误入的游客。
“信口雌黄!”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忍不住喝道,“那遗迹禁制强大,连金丹修士都难以闯入,你一个毫无修为的弟子,如何进去?又如何在崩塌中安然脱身?!”
吴麟看向那位长老,眼神更加“无辜”了:“长老,我也不知道啊。我就那么走进去的,没感觉有什么阻碍啊?出来的时候,就是顺着路走出来的,可能……可能我运气比较好吧?”
运气好?
这借口简直敷衍到了极点!
殿内响起一阵压抑的哗然。运气好到能无视上古禁制?运气好到能在小世界崩塌中闲庭信步?这运气怕是天道亲儿子吧!
赵千霆眉头紧锁,沉声道:“吴麟,此事关乎重大,绝非儿戏!你最好从实招来!你究竟有何隐秘?或者,身怀何种异宝?”
这话已经问得相当直接,甚至带着一丝逼问的意味。
吴瑾、吴铮等人顿时紧张起来,吴璇更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开口为弟弟辩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守拙长老,再次轻轻敲了敲扶手。
笃、笃。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守拙长老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吴麟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本质。
吴麟坦然与之对视,眼神依旧“清澈”、“茫然”,甚至还带着点被吵醒的不耐烦。
守拙长老看了他片刻,缓缓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吴麟,你入宗至今,每日在做什么?”
吴麟想都没想,直接回答:“睡觉啊。”
众人:“……”
守拙长老却并未动怒,反而继续问道:“为何而睡?”
吴麟理直气壮:“困了就睡啊,躺着舒服。”
守拙长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他不再追问,转而看向玄诚子掌教,微微颔首。
玄诚子掌教会意,沉吟片刻,开口道:“吴麟,你之言,虽难以尽信,但宗门亦无证据证明你与此事有直接关联。然,黑煞谷之事影响深远,南楚万宝阁与暗影楼恐不会善罢甘休。为安全计,近期你便留在宗内,勿要随意外出。退下吧。”
这就……完了?
不仅众长老错愕,连吴麟自己都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这就过关了?
但他乐得轻松,立刻拱手:“是,弟子遵命。”
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那步伐轻快的,仿佛刚领了什么奖赏似的。
看着他消失在殿外的背影,殿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守拙师叔,您看……”赵千霆忍不住看向守拙长老。
守拙长老缓缓闭上双眼,仿佛再次陷入了假寐,只有苍老的声音在殿中淡淡回荡:
“真作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此子……甚是有趣。”
“派人‘看着’便是,不必打扰,亦不必深究。”
“至于外间风雨……我云岚宗,还挡得住。”
几句话,定下了基调。
众长老面面相觑,虽心中仍有万千疑惑,但守拙长老既已发话,无人敢再质疑。
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明白,那个名叫吴麟的外门弟子,从今日起,再也不可能被当作一个普通的、懒散的弟子来看待了。
他身上,笼罩着一层连守拙长老都看不透,或者说……不愿点破的迷雾。
而此刻,走出凌霄殿的吴麟,沐浴在宗门的阳光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总算糊弄过去了……嗯,回去补觉。”
他打了个哈欠,双手插回袖子里,优哉游哉地朝着自己那间简陋小屋走去,仿佛刚才在凌霄殿内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