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日头正烈,透过青云宗的百年古槐晒下斑驳的光影。无忧长老立在药尘子的休息处外,青灰色的道袍被晒得微暖,他却半点不敢懈怠,只垂手静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心里头反复盘算着:这药尘子可是出了名的老倔头,在外面等了足足好几天才得准入青云宗,若是招待不周,以他那火爆性子,指不定能在宗门里闹出什么乱子来。今日说什么也得把人陪好,莫要再生出嫌隙才是。
正思忖着,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药谷弟子探出头来,见是无忧长老,连忙拱手行礼:“无忧长老。”
“药谷主在里面吗?”无忧长老温声问道。
那弟子面露几分无奈:“回长老,我家老谷主说闲着无事,又睡不着,两个时辰前就自己出去溜达了。”
“啊?”无忧长老愣了一下,连忙追问,“何时走的?”
“约莫快两个时辰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无忧长老心头一紧,忙道,“快,去通知各峰弟子,仔细看看老谷主往哪去了,务必寻到他的踪迹。”
弟子应声而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消息便传了回来——有人在新丹房那边瞧见了药尘子,正和苏瑾姑娘在里头“切磋”炼丹呢。
“切磋?”无忧长老眉梢一跳,旁边回话的弟子赶紧补充:“听丹房的师弟说,说是切磋,其实更像是……比试。”
这话刚落,无忧长老哪还坐得住?脚下一点,身影已如清风般掠了出去,直奔新丹房而去。这老倔头,放着好好的休息不去,倒和个晚辈较上劲了?他得赶紧去看看,可别真较出什么火气来才好。
无忧长老缓步走到新丹房门前,还未靠近,就被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惊得挑了挑眉。好家伙,这弟子们竟围得密不透风,里三层外三层地堵在门口,连半分空隙都瞧不见,只隐约能听见人群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
他清了清嗓子,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这声冷哼带着几分长老的威严,瞬间穿透了嘈杂的人声。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一阵骚动,前排的弟子们慌忙回头,看清来人后,忙不迭地躬身行礼:“无忧长老好!”
声音像水波似的往后传,原本喧闹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无忧长老扫了眼众人,眉头微蹙:“你们不在自己丹房琢磨丹道,都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几个离得近的弟子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个胆子稍大的弟子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兴奋,嗫嚅道:“回长老,是苏师姐和药尘子老前辈在里面比试炼丹呢……我们都想等着看结果,也想趁机学两手。”
他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弟子补充:“是啊长老,您想啊,苏师姐和药老前辈现在可是咱们仙门里最顶尖的炼丹师了,无论谁的本事,能偷学一星半点都是天大的机缘。而且这种级别的比试,这辈子怕是都难见第二回呢!”
“哦?”无忧长老来了点兴致,抬眼望向紧闭的丹房门,“那现在比到哪一步了?”
“第一轮比的是一阶聚灵丹,”先前回话的弟子赶紧答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激动,“苏师姐胜了!这第二轮正在炼二阶回春丹,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也不敢打扰……”
无忧长老听完,没再多问,只是随意摆了摆手。围在门口的弟子们见状,立刻像分海似的往两边退开,自觉让出一条道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理了理袖摆,顺着这条由人墙让出的通路,缓步朝着丹房走去,身后的议论声又低低地响了起来,只是这一次,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
丹房内亦是人声鼎沸,与门外相比,不过是换了个更局促的场子。角落里稀稀拉拉有几个沉心炼丹的弟子,丹炉中升腾的药香混着众人的呼吸,在空气中凝成一片热烘烘的气浪。剩下的人全都忘了此行的目的,一个个踮着脚、抻着脖子,目光死死黏在最深处那扇紧闭的丹房门上,连有人推门进来都未曾察觉。
无忧长老刚踏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堵了个正着。人群比门外还要拥挤,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他目光扫过,落在身前一个正使劲往前挤的青衫弟子身上,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让一让。
那弟子正看得入迷,只觉肩头被人触碰,顿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心里暗骂:哪个不长眼的?没瞧见老子正忙着吗?这般精彩的比试,多眨眨眼都怕错过关键,凭什么给你让路?他非但没动,反而把身子缩得更紧了些,恨不得把脑袋直接嵌进前面人的缝里。
无忧长老眉头微挑,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一次,力道稍重了些。那弟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蹦三尺高,霍然转身,嘴里的怒斥都到了舌尖:“你谁啊——”
话音卡在喉咙里,他看清身后那张布满威仪的脸,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脸“唰”地白了,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他哪还敢多言,慌忙抬手拍了拍前面弟子的后背,声音都在发颤:“让、让让!快让让!”
前面的弟子正纳闷,被人一拍也跟着回头,瞧见无忧长老那张脸,顿时明白了什么,忙不迭地往前传递消息。“让条路!快让条路!”“是无忧长老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这声提醒像投入滚油的火星,在拥挤的人群中炸开。弟子们纷纷侧身,一个接一个地往前传递动作,硬是从人缝里挤出一条蜿蜒的通路。有人不小心踩了别人的鞋,有人被挤得撞在丹炉上,却连一声抱怨都没有,个个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在旁。
无忧长老捋着胡须,慢悠悠地往前走。脚下的路时宽时窄,偶尔还要侧侧身避开旁边的丹炉,活脱脱是一步三折。饶是如此,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急躁,目光始终落在最深处那扇门上,仿佛已经听见了里面丹药凝结的细微声响。
穿过层层人潮,无忧长老终于踏入了最内侧的丹房。与外面的拥挤不同,这里倒显出几分井然有序——弟子们都自觉地站在丹房四周,齐齐往外退了数步,将中央一大片空地腾了出来,只留得两个身影在其间忙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驳杂的药香,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带着二阶回春丹特有的温润气息。无忧长老眯眼望去,只见药尘子与苏瑾各自守着一尊丹炉,相隔丈许,皆是屏息凝神的模样。
药尘子枯瘦的手指正悬在炉底,指尖灵力吞吐不定,将火势控得稳如磐石;对面的苏瑾则微微倾身,素手执着丹匙,正细细调整着炉中药材的配比,额间沁出的细汗顺着脸颊滑落,她却浑然不觉。两人皆是全神贯注,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显然已将心神尽数沉入丹道之中,对周遭的动静——包括他这位长老的到来——毫无察觉。
丹房角落里燃着的三炷香,此刻已燃至尽头,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恰好与炉中蒸腾的药雾融为一体。“滋啦”一声轻响,香灰簌簌坠落,正是起炉的时辰。
药尘子率先动了。他手腕一翻,原本温和的火势骤然一收,随即屈指在炉壁上轻轻叩击三下,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常年累月沉淀下的老道。
“轰隆——”
一声闷响陡然炸开,药尘子身前的丹炉猛地掀起炉盖,赤红的火光裹挟着一股沛然药香直冲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丹房。那香气不同于寻常回春丹的单薄,反倒醇厚得像是陈年佳酿,带着草木初萌的清润与暖阳融雪的温煦,丝丝缕缕钻入鼻腔,竟让围观的弟子们都觉浑身经脉一舒,先前挤兑出的疲惫一扫而空。
“好纯的药效!”人群里不知是谁低呼一声,语气里满是惊叹。
离得最近的几个小师弟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目光死死盯着炉口。只见药尘子枯掌一扬,八颗圆润饱满的丹丸便如流星般掠出,在他掌心稳稳落定。丹丸通体呈淡青色,表层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细看之下,竟有细密的丹纹如流水般流转——
“一颗,两颗……八颗!”有弟子掰着指头数完,倒吸一口凉气,“足足八颗!还全是上品!”
这等成色的二阶回春丹,别说一次出八颗,便是能炼出三颗上品,已是不少弟子毕生追求的境界。更别提药尘子用的还是最普通的青纹炉,既无灵玉衬底,也无阵法加持,竟能有这般成果,实在令人咋舌。
在苏瑾和药尘子进行比试时,他们都深知这场较量需要凭借各自的真正实力,因此决定摒弃一切外在的辅助手段。于是,他们选用了最为普通的丹炉作为炼制丹药的工具,以确保比试的公平性。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任何可能的干扰因素,他们还特意屏蔽了五行丹房和九转聚灵阵的加持效果。这样一来,两人将完全依靠自身的技艺和能力来一决高下,真正展现出他们在炼丹方面的造诣和水平。
无忧长老站在人群后,捻着胡须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药尘子这手本事,果然名不虚传。寻常丹师炼二阶丹药,能保五成药力便算不错,他却能将药材精华锁得这般严实,单这份控火的功夫,便足以让后辈望尘莫及。
周围的赞叹声此起彼伏,却都压得极低,没人敢像上次那般妄下定论。谁都记得,一阶聚灵丹比试时,几个弟子笃定药尘子必胜,还说苏瑾虽有天赋却难及前辈,结果苏瑾凭一颗极品灵丹狠狠打了众人的脸。此刻见药尘子拿出这般亮眼的成绩,众人虽心折,却都识趣地闭了嘴,只把目光投向苏瑾身前的丹炉,等着看这场比试的最终分晓。
药尘子将八颗回春丹收入玉瓶,随手递给旁边的执事,目光转向苏瑾时,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温和:“小丫头,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