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寒将最后一卷青云宗的丹药往来账册收进玉盒,指尖拂过封面上“七月”二字时,窗外的夕阳正漫过药田的篱笆,将整片紫苏都染成了金红色。他起身理了理月白道袍的下摆,算算时辰,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便抬手凝起一缕灵力,对着虚空轻唤:“苏瑾,至膳房用晚膳。”
灵力传音如流萤般掠向丹房方向,却如石投深潭,连点涟漪都没泛起来。萧清寒站在廊下微微蹙眉——他这徒弟虽性子跳脱,却极懂规矩,往日里便是忙得脚不沾地,也定会分神回个“话的”,今日怎的毫无动静?
他循着饭香往膳房走,刚到门口,脚步便顿住了。往日此时,膳房里早该人声鼎沸,青云宗的弟子们围着木桌谈天说地,杂役穿梭其间添汤加饭,连屋檐下的风铃都被笑声震得叮当作响。可今日,偌大的膳房竟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只有灶间飘出的红烧肉香气在空荡里打转。
“萧宗主。”膳房大师傅拎着锅铲从后厨探出头,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见了他便直咋舌,“您可算来了!今儿这饭是没法做了——您瞅这屋,连个动筷子的人影都没有!”
萧清寒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长桌,眉头蹙得更紧:“人都去何处了?”
“都、都往新丹房跑了!”大师傅放下锅铲,往西边指了指,“方才我让小徒弟去打桶水,回来就跟我说,药谷主正和您那位苏姑娘在新丹房比炼丹呢!从晌午比到这会子,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烧火的小杂役都扒着墙根看,谁还顾得上吃饭?”
“比炼丹?”萧清寒微怔。
正说着,他指尖一动,想起还没问过无忧长老,便凝起灵力传去:“无忧长老,您与药前辈在何处?苏瑾也在旁?”
片刻后,无忧长老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清寒啊,我在新丹房呢。你那小徒弟厉害得很,正跟药老头较着劲,三炉丹比下来,竟然赢了。。”
萧清寒心中讶异更甚。药尘子是药王谷主,丹术造诣深不可测,苏瑾能把他赢了?他抬眼望向新丹房的方向,暮色中,那边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人声如潮,想来正是大师傅说的那般热闹。
“看来是我来晚了。”萧清寒唇边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对大师傅道,“张师傅,劳烦把招待药谷主的饭菜准备好。我去看看。”
说罢,他转身往新丹房走去。晚风卷起道袍的衣袂,带着药草的清香掠过鼻尖。远远望去,那座新修缮的丹房外果然围满了人,连墙头都扒着几个弟子,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连他走近了都没人察觉。
萧清寒放缓脚步,心里倒生出几分期待——他这徒弟,竟瞒着他闹出这等动静,不知今日,又有什么惊喜?
药尘子正抓着苏瑾的手腕,唾沫星子随着话语溅在丹炉上:“你那回春丹里加的山药粉,是陈了三年的吧?我就说怎么带着点糯气……”
“咳咳。”无忧长老轻咳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头,目光落在苏瑾微微发白的脸上,“我说老谷主,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膳房的饭菜早备好了,这小丫头本就身子弱,再饿下去该受不住了。咱们到那边边吃边聊,你看如何?”
药尘子这才回过神,一拍脑门,花白的胡须都跟着颤了颤:“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真是人老糊涂了!”他拉着苏瑾的手就往桌边走,语气里满是急切,“对对对,快收拾收拾,去膳房!边吃边聊,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呢。”
苏瑾笑着应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拂,那些装着回春丹的玉瓶便齐齐跃起,落入她腰间的储物袋里。她袖口下的储物戒微微发烫,那是她藏着珍稀药材的地方,而更深处的空间里,还收着些不便外露的秘药——这些,自然是不能让旁人知道的。此刻她像所有仙门弟子一样,只用最寻常的储物袋收纳丹药,瞧着与周围弟子并无二致。
药尘子也将自己的丹瓶往储物袋里一塞,手还在袋口扒拉着,似是还在回味方才的丹方。
无忧长老转身对着丹房里的弟子们扬声喊道:“都结束了!散了吧,回去吃饭!”
外面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低低的惋惜声,大家磨磨蹭蹭地往外挪,脚步慢得像拖着千斤重物。有几个站在最里头的弟子,眼尖地瞥见了方才两人探讨时落在桌上的丹渣,又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药香,心里早按捺不住。
“师兄,我不走了。”一个圆脸弟子拽住身旁人的衣袖,眼睛亮得惊人,“方才谷主说的控火手法我记了个大概,得赶紧练一炉试试,不然待会儿全忘了!”
旁边的师兄也点头:“我也是!那回春丹里加山药粉的法子太妙了,你去膳房给我打份饭来,我就在这儿守着丹炉,边练边吃!”
两人说着,竟真的搬了蒲团坐在空着的丹炉旁,看那样子,是打算连夜琢磨了。
这边无忧长老已带着药尘子和苏瑾往外走。刚转过丹房的月亮门,就见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身影正迎面走来,墨发用玉簪束着,步履沉稳,正是匆匆赶来的萧清寒。
“清寒?”无忧长老先认出了他,笑着拱手,“你倒是来得巧,我们正打算去膳房呢。”
萧清寒的目光落在苏瑾脸上,见她虽面带倦色,眼底却亮得很,便知她今日定有不小的收获,唇边不由得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听闻你们在此比试,便过来看看。”
药尘子一见到他,立刻拉着苏瑾往他面前推:“清寒你来得正好!你这徒弟可了不得了,连我的回春丹都能比下去,你可得好好教教我,这丫头是怎么教出来的?”
苏瑾被他说得脸颊发烫,连忙往萧清寒身后躲了躲,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晚风带着膳房飘来的饭菜香,将丹房里残留的药气冲淡了些,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膳房走去,身后丹房的灯火依旧亮着,映着那几个不肯走的弟子,倒成了夜色里一道别样的景致。
膳房里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了精致菜肴:油光锃亮的灵菇炖仙兔,泛着莹光的玉髓米饭,还有几碟翠绿的灵蔬,蒸腾的热气里混着淡淡的灵气,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可药尘子扒拉着碗里的饭,筷子在灵兔肉块上戳来戳去,愣是没送进嘴里。他眼珠一转,又看向坐在对面的苏瑾:“你那回春丹里的山药粉,到底是怎么晒的?我总觉得我晒的少了点糯气……”
苏瑾刚舀了勺汤,闻言只好放下玉勺:“得选霜降后的山药,削皮后切成薄片,在日头下晒三日,再移到阴凉处阴干,这样既保留了药性,又带点回甘……”
“哦——”药尘子拖长了调子,筷子往桌上一拍,“我就说嘛!我总在烈日下暴晒,难怪少了那点润劲!”
无忧长老在旁笑:“老谷主,先吃饭,菜都要凉了。”
药尘子这才夹了口灵菇,嚼了两下又放下:“说真的,清寒,我跟这小丫头真是相见恨晚!”他瞅着苏瑾,眼里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这么好的徒弟,要是我的,那可就妥了!”
萧清寒正给苏瑾盛灵兔汤,闻言淡笑一声:“老谷主说笑了,您药王谷里优秀的弟子数不胜数,哪会缺人才。”他将盛好的汤推到苏瑾面前,“快趁热喝,补补身子。”
无忧长老也跟着夹了几块油亮的灵兔腿,都堆在苏瑾碗里:“这丫头爱吃这个,多吃点。”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咳,镜明长老走了进来。这位长老平日里深居简出,连仙门大典都未必露面,今日竟也来了。他刚落座,简单的跟药尘子打了个招呼。目光就落在苏瑾身上,二话不说端过旁边一碟炖得酥烂的灵参鹿肉,连汤带肉全倒进苏瑾碗里:“这个补灵气,多吃。”
药尘子瞅着这架势,心里门儿清。镜明这老东西比他还倔,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今儿不仅来凑饭局,还亲自给苏瑾夹菜,这疼爱劲儿,可比对自己热络多了。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摆摆手:“得得得,你们也别这样。君子不夺人所爱,她是你萧清寒的徒弟,就是你的徒弟,我不抢。”
这话一出,满桌人都笑了起来,连一直严肃的镜明长老嘴角都弯了弯。
药尘子却又板起脸,看向萧清寒:“但我这两天可不会走,小清寒你可不能撵我。”他又赶紧补充,“放心,我不会累着你徒弟。今儿早点吃完,让她回去歇着,明天咱们再接着探讨丹方——特别是你的新丹方,我还没弄透呢!”
苏瑾捧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碗,看着眼前为了丹道争论不休又处处护着她的长辈们,心里暖融融的,舀起一勺灵兔汤喝下去,连带着舌尖都泛起了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