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暴雨中的解剖台
p3实验室的金属墙壁上,深紫色的地狱指纹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在张川那充满浩然正气的《左传》灾异篇吟诵下,剧烈地扭曲、蜷缩、发出无声的嘶鸣。蔓延的势头被强行遏制,颜色从妖异的深紫褪成一种污浊的、接近淤血的暗褐色,搏动也微弱下去,像是被抽干了邪力的傀儡。然而,那股源自焦尸本身的、令人作呕的冰冷邪异气息,却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在暴雨的冲刷和古老文字的镇压下,变得更加凝实、更加躁动不安。
雨水依旧如同天河倒灌,从撕裂的通风口疯狂涌入,在冰冷的不锈钢地面肆意横流,汇聚成浑浊的小溪,冲刷着散落的器械碎片和焦黑的污迹。实验室顶部的灯光在电压不稳中疯狂明灭,每一次黑暗的降临都如同死神的眨眼,每一次惨白光芒的重新亮起,都映照出墙壁上那些蠕动挣扎的暗褐色指纹,以及推车上那具焦黑蜷缩、如同罪恶源头的躯体。
陈克非背靠着冰冷的器械台,厚重的蓝色正压防护服下,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滔天愤怒、刻骨悲痛和无边迷茫的剧烈情绪风暴在撕扯着他的神经。师傅赵建国的警徽,冰冷地躺在他防护服外置的口袋里,隔着厚厚的材料,那刻着“1998.8.17”的日期,却像烧红的烙铁般烫灼着他的皮肤,烫进他的灵魂。父亲陈卫国殉职的盘山公路地图,刚刚就在这魔窟般的墙壁上,由地狱指纹勾勒显现!而这一切,都与眼前这具来自缅甸丛林人皮作坊、骨髓里藏着活体图腾的焦尸紧密相连!
师傅的车祸不是意外!父亲的殉职…难道也…?!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防护面罩凝结的水雾,死死钉在推车上那具焦黑的尸体上。那不再是一具需要被解构分析的物证,而是一个携带着滔天血仇和惊世秘密的…恶魔载体!
“陈队!陈队!你怎么样?”门口传来周正平惊魂未定的呼喊,他被暴雨淋得透湿,瘫坐在水泊里,脸色比墙壁上褪色的指纹还要难看,手里还死死抓着一个灭火器,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没事!”陈克非的声音透过防护服扬声器传出,嘶哑、干裂,却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磐石般的冷硬。他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情感漩涡中挣脱出来,刑警的本能重新占据上风。证据!他需要最直接的证据!这具尸体本身,就是最大的谜题和突破口!不能等!必须现在就把它剖开!看看它的骨头里,它的内脏里,到底还藏着什么鬼东西!
“老周!帮我!把它抬上解剖台!现在!立刻!”陈克非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不再看墙壁上那些被暂时压制的恐怖指纹,也不再看门口惊惶的周正平,他的全部意志都集中在那具焦尸上。他大步走向推车,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防护服的关节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周正平看着陈克非那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墙壁上那些虽然黯淡却仍在微微蠕动的恐怖痕迹,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对职责的坚守和对陈克非的信任压倒了恐惧。他咬咬牙,挣扎着从冰冷的水泊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踉跄着冲进实验室,和陈克非一起,合力将那具沉重、僵硬、散发着焦糊与邪异气息的焦尸,艰难地抬上了房间中央那台坚固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不锈钢解剖台。
尸体被放平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解剖台上残留的水渍被震得溅起细小的水花。陈克非立刻从器械推车上抓起最大号的解剖锯——不是精细的电动开颅锯,而是用来处理骨骼的、带着粗大锯齿的沉重手锯!他需要暴力!需要最快地打开这具罪恶的躯壳!
“滋——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骨骼的声音在暴雨和雷声的间隙中骤然响起,盖过了张川那持续不断的、带着某种韵律和威压的吟诵。陈克非双手紧握锯柄,手臂肌肉贲张,防护服下的额头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锯齿狠狠切入尸体焦黑碳化的胸骨正中!焦脆的骨屑和碳化的组织碎末随着锯齿的拉锯,如同黑色的雪沫般纷纷扬扬落下!
“轰隆——!!!”
仿佛是对这亵渎行为的回应,一声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整个大地撕裂的恐怖炸雷,毫无征兆地在法医中心大楼的正上方炸开!震波穿透层层混凝土,直抵地下三层!整个实验室如同遭遇了九级地震般猛烈摇晃!天花板上的灯管如同垂死的萤火虫般疯狂爆闪、碎裂!仪器设备东倒西歪,砸落在地,火花四溅!墙壁上那些被张川压制的暗褐色指纹,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瞬间重新变得深紫发亮,疯狂地鼓胀、扭动,发出更加凄厉的“沙沙”声,如同亿万只毒虫在同时啃噬!
“小心!”周正平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缩到了墙角。
而就在这天地变色的恐怖瞬间!
那具被陈克非用钢锯切开了部分胸骨、静静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的焦黑尸体,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上弹坐了起来!
是的!弹坐起来!
焦黑的、布满龟裂的头颅猛地抬起,颈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失去了大部分肌肉和皮肤包裹的、焦黑的肋骨和内脏暴露在惨白闪烁的灯光下!那被锯开的胸骨豁口狰狞地张开!整个躯体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超越死亡界限的僵硬姿态,直挺挺地呈九十度角,坐立在了冰冷的解剖台上!
如同一个被地狱烈焰烧焦、又被地狱之力强行唤醒的恐怖木偶!
“啊——!!!” 周正平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彻底崩溃。
陈克非也被这惊悚绝伦的一幕震得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沉重钢锯“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上!他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背脊重重撞在身后倾倒的仪器架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噤。
尸体那焦黑、空洞的眼窝(如果还能称之为眼窝),仿佛穿透了防护面罩,直勾勾地“盯”着陈克非!那被烧得只剩下牙床和几颗焦黑牙齿的口腔,猛地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没有声音发出。只有一股混合着焦糊、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硫磺与腐败气息的冰冷气流,从它张开的喉管深处喷涌而出,无声地冲击在陈克非的防护面罩上!
紧接着,那具坐起的焦尸,它那同样焦黑、指骨扭曲变形、如同枯枝般的右手,猛地抬起!动作僵硬、迅猛,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
它的目标,不是陈克非,也不是吓瘫的周正平。
而是解剖台旁边,一个倾倒在地上、外壳破裂、内部电路板暴露在外的备用电源控制箱!裸露的铜线和芯片在闪烁的灯光下发出微弱的反光。
焦尸那焦黑、尖锐的食指和中指指骨,如同两把烧焦的锥子,带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死亡与邪力的力量,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插进了那块暴露的电路板中央!
“噼里啪啦——!!!”
刺目的蓝白色电火花如同炸开的烟火,瞬间从被插入的电路板上迸发!电流的嘶鸣声尖锐刺耳!焦尸插入电路板的手指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被内部的高温点燃,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和皮肉焦化的恶臭!无数细小的电弧如同狂舞的蓝色毒蛇,顺着焦尸焦黑的手臂、躯体疯狂流窜,爬上解剖台的不锈钢台面,又顺着地面的积水,瞬间蔓延开来!
整个实验室,瞬间变成了一个狂暴的、由蓝白色死亡电弧主宰的领域!空气被电离,发出“嗡嗡”的恐怖共鸣!倾泻的暴雨被跳跃的电弧映照得光怪陆离!
就在这如同地狱熔炉、电弧狂舞的核心!
就在焦尸那插入电路板、被烧得通红的手指上方!
迸溅的、跳跃的、狂乱的电火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塑形!
它们不再是无序的闪烁,而是在空气中、在潮湿的水汽里、在跳跃的电压差之间,迅速地勾勒、填充、显影!
构成了一幅清晰无比、细节惊人的——动态地形图!
连绵起伏、在雷暴下显得格外狰狞的山脉轮廓!一条如同巨蟒般缠绕山体、在暴雨中若隐若现的盘山公路!一个被特意用密集跳动的、更加炽亮的电弧标记出来的、U形的急转弯道!就在那弯道外侧的悬崖边缘,一个由细小却异常稳定的蓝色电弧构成的、褪色模糊的警车轮廓,正以四十五度角向下倾斜,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无底深渊!在警车轮廓旁边,还有几个由红色电火花闪烁构成的、歪歪扭扭的数字:“98.8.17”!
正是陈克非父亲陈卫国殉职的现场!云岭煤矿外围,“鬼见愁”弯道!1998年8月17日!
这幅由狂乱电弧构成的、动态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地图,如同一个无声的、来自地狱的指控,悬浮在解剖台的上方,悬浮在焦尸那被电流烧灼的、插入电路板的手臂之上!光芒刺目,将陈克非惨白的脸、张川肃穆吟诵的身影、周正平惊恐扭曲的表情,都映照得一片幽蓝!
“爸…!”陈克非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防护面罩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模糊!巨大的悲痛和无法抑制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配枪!黑洞洞的枪口,带着二十年积压的血仇和此刻喷薄的怒火,死死对准了解剖台上那具制造出这一切的、焦黑的、坐起的恶魔躯体!手指扣上了冰冷的扳机!
“别开枪!”张川的吟诵声陡然拔高,盖过了电弧的嘶鸣!他停止了《左传》灾异篇的诵念,脸色因为强行中断而涌上一股病态的潮红,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他动作快如闪电,从贴身的衣袋里猛地掏出三枚样式古朴、边缘带着铜绿的圆形方孔铜钱!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张川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嘶哑和穿透力,他无视了狂暴的电弧在脚边跳跃的危险,无视了陈克非那充满杀意的枪口,双手将那三枚铜钱合于掌心,以一种极其复杂玄奥的轨迹猛烈摇晃!
铜钱在掌心撞击,发出清脆却带着金属颤音的“哗啦”声!这声音奇异地穿透了实验室里所有的嘈杂!
紧接着,张川猛地将三枚铜钱向上抛起!
铜钱在空中翻滚、碰撞,划出三道带着微弱金光的轨迹,然后“叮叮当当”地落在解剖台边缘、那不断跳跃的电弧地图下方、冰冷潮湿的不锈钢台面上!
三枚铜钱,一枚阴面(字)朝上,两枚阳面(背)朝上。落点呈一个不规则的锐角三角形,其中阳面朝上的两枚铜钱,一枚正正压在那电弧地图上标记的“鬼见愁”弯道点,另一枚则落在了代表殉职警车的蓝色电弧轮廓旁边!
张川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铜钱落点卦象!他猛地抬头,看向陈克非,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山地剥!** 上艮下坤!山附于地,剥落之象!剥必有复!陈克非!这地图所指,是原点!是剥落的开始!更是…真相复归的起点!枪解决不了它!只会打碎最后的线索!”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瞬间浇在陈克非被怒火灼烧的神经上。陈克非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发白。他看着解剖台上那具在电弧中无声“嘶吼”的焦尸,看着它手臂上插入电路板、被烧得通红的手指,看着悬浮其上、由父亲殉职地图构成的、无声的、血色的控诉…理智和愤怒在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观众朋友们!你们看到了吗?!尸体复活!手指放电!画出警察殉职地图!反邪教办干事用铜钱算卦!!”林见远那因为极度亢奋和恐惧而变调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在门口炸响!他整个人几乎趴在水泊里,却将摄像机镜头死死对准了解剖台上这超现实的一幕!高清画面通过网络,将这场科学与玄学、死亡与复仇交织的终极对峙,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千万人眼前!
“往生者指纹认证通过…坐标锚定…能量引导开启…”
一个冰冷、僵硬、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毫无征兆地,从解剖台下方那个被焦尸手指插入、火花四溅的破损电源控制箱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
随着这诡异的电子音响起,解剖台上那具坐立的焦尸,插入电路板的手指猛地迸发出最后一团刺目欲盲的蓝白色电光!整个电弧构成的地图瞬间亮度达到极致!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悬浮在空中的电弧地图如同破碎的镜面,瞬间消散无踪!
解剖台上,那具强行坐起的焦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木偶,带着一股浓烈的焦臭和青烟,“噗通”一声,重重地、彻底地砸回了冰冷的金属台面,一动不动。只有那插入电路板的手指,依旧通红,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皮肉彻底碳化的恶臭。
狂暴的电弧瞬间平息,实验室里只剩下暴雨的轰鸣、仪器残骸的噼啪余响、以及众人粗重如牛的喘息。
张川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器械台才勉强站稳,脸色白得像纸,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
周正平瘫在水泊里,翻着白眼,似乎已经吓晕过去。
林见远的摄像机镜头,依旧死死地对准解剖台,对准那具重新归于死寂的焦尸,以及它那根依旧插在电路板里、冒着青烟的焦黑手指。直播画面里,弹幕已经彻底疯狂。
陈克非的配枪,依旧指着解剖台。枪口微微颤抖。他防护面罩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根焦黑的手指,盯着它插入的电路板,盯着旁边台面上那三枚静静躺着的、带着铜绿的古朴铜钱——一枚压在弯道点,一枚压在警车旁。
山地剥…剥落的开始…真相复归的起点…
父亲殉职的弯道…师傅的车祸…缅甸的人皮…炽焰的交易…核医的放射源…还有这具来自地狱的焦尸…
所有的点,都被那根焦黑的手指,被那诡异的电子音“往生者指纹认证”,强行钉在了同一个坐标上!
那里,是开始,也必须是结束。
陈克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了手中的枪。冰冷的枪管贴着他同样冰冷的防护服。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穿透面罩的水雾,看向门口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张川,又看向水泊里那个抱着摄像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记者林见远。
暴雨依旧在倾泻,冲刷着这间如同炼狱劫后余生的实验室。解剖台上,焦尸静静地躺着,只有那根插入电路板的焦黑手指,还在无声地散发着最后的余热和青烟,像一根指向深渊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