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的风又冷又湿,刮得脸生疼。
乌篷船在芦苇荡里走了一夜,天蒙蒙亮才在一个荒僻的野渡口靠岸。
“组长,咱们......咱们这是逃出来了?”刘三金第一个跳上岸,回头看着身后开始散去的晨雾,声音发抖,不敢信。
过去的一周就是一场噩梦。
从上海杀出来后,他们先坐船再换马车,最后扒上一辆运煤的货车,一路颠簸风餐露宿。
沿途所见尽是断壁残垣。被日军飞机炸毁的村庄,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难民,还有路两边随处可见来不及埋的尸体。
王大力背上的伤口缺医少药,发了几次炎,疼的他满头大汗,可他一声不吭。
李铁柱更沉默了,只是把他那杆宝贝狙击枪抱的更紧。
气氛压的刘三金喘不过气。
现在,他们总算踏上了一片还算安定的地。
“逃出来?”楚风跳下船,拍了拍身上灰尘,瞟了眼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不,我们的战斗才刚开始。”
一辆破旧的福特卡车一早就在渡口等着。是重庆方面派来接应的人。
四人上车,卡车卷起一阵黄土,往群山深处开去。
又颠簸了好几天,当一座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城市出现在地平线上,刘三金的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的老天爷......这就是重庆?”
这跟他想的陪都完全不一样。
没有上海的洋楼霓虹灯,也没有南京的庄严肃穆。
眼前的城市像个巨大的建在山崖上的蜂巢。数不清的吊脚楼跟砖瓦房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从山脚一直到山顶。
一条条石板路像蛛网,在陡峭的山坡上蜿蜒。
空气里一股潮湿的雾气,混着煤炭燃烧味跟各种食物的香气。
街上人来人往,穿长衫的穿军装的穿西服的还有穿粗布衣的,操着南腔北调,挤满每条窄街。
“防空洞!快!日本飞机要来了!”
突然,刺耳的警报响彻全城。
街上的人群一下骚动起来,但不乱。他们像是演练过无数遍,熟门熟路的朝路边那些刻着红字的洞口涌去。
不远的山头上,几门高射炮昂起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天空。
整个城市像一头准备战斗的刺猬。
紧张压抑,但又透着一股子顽强的生命力。
“妈的,这地方比上海刺激多了。”王大力看着天上的高射炮,眼睛冒光。
卡车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栋看着挺普通但门口站了四个荷枪实弹哨兵的小楼前。
“到了,罗家湾十九号,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总部。”接应的人跳下车对楚风说。
楚风点头,带着三个队员下车。
刚靠近大门,四个哨兵的枪口就齐刷刷对准他们。
“站住!军事禁区,闲人免进!”
冰冷的声音透着一股杀气。
刘三金的腿肚子下意识抖了一下。
楚风却面不改色,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本证件,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上海站,特别行动组,奉命前来报到。”
他顿了顿,补上那句暗号。
“阎王请安。”
四个哨兵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们对视一眼,一个立刻转身跑进楼里。
阎王请安。
这四个字在过去一周里,成了整个军统总部最高层流传的一个谜。
据说,上海站出了个代号活阎王的猛人,凭一己之力把日伪在上海的势力搅的天翻地覆,最后更是从日军全城封锁中硬生生杀出条血路,抢出了一份能改变国运的绝密情报。
戴老板甚至亲自下令,无论此人何时到,必须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很快,一个穿中山装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来。
他的目光在楚风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楚风那张年轻但平静的可怕的脸上。
“你就是楚风?”
“是我。”
“跟我来。老板要见你们。”
中年男人没多余废话,转身就走。
楚风四人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这座看着不起眼实则戒备森严的小楼。
一进门,刘三金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穿着笔挺军装或者中山装,肩章上的星星跟杠杠在灯光下晃的他眼花。
那些人走路都带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像刀子,不经意扫过他们,带着审视和戒备。
这些人随便拉出去一个,在地方上都是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而现在,他们全都聚在这栋小楼里。
这里就是这个国家的情报心脏。
四人被带到三楼一间会客室。
“老板在开会。你们在这儿等着。”中年男人说完就转身离开,还顺手关上了门。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王大力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
刘三金紧张的手心全是汗,不停喝茶水。
只有楚风跟李铁柱,一个闭目养神,一个抱着枪靠在墙角,像两尊雕塑。
嘎吱。
房门终于推开了。
进来的不是之前那中年男人,而是一个身材瘦高面色阴沉,眼神锐利的像鹰隼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中山装,没佩戴任何军衔,但他的目光扫过房间时,刘三金感觉自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见过站长陈恭澍,也见过76号的李士群,但那些人的气场跟眼前这个男人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这人光是站那儿,就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就是戴笠。
戴笠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扫过。
在伤势未愈但眼神依旧凶悍的王大力身上停了半秒。
在沉默寡言人枪合一的李铁柱身上停了一秒。
在紧张的快坐不住的刘三金身上,他连半秒都没停。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楚风身上。
那个从头到尾都平静的不像话的年轻人。
戴笠的眼睛微微眯起。
“你就是活阎王?”他的声音沙哑,不带感情。
楚风站起身,不卑不亢的迎着他的目光。
“不敢。只是个杀鬼子比较多的小卒罢了。”
“小卒?”戴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能从整个上海的日军封锁中杀出来,还能从海军情报部老巢里,把天狼星计划这种东西带出来的小卒?”
他的目光猛的锐利起来。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既是询问也是试探。
整个房间的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
刘三金感觉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知道,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刻。
只要楚风的回答有一点不对,他们四个可能就走不出这栋楼了。
楚风笑了笑。
他没直接回答戴笠的问题,而是从怀里缓缓的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的严严实实的文件夹,双手递过去。
“老板,所有答案都在这里面。”
戴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过文件夹。
他没立刻打开,而是转身走到办公桌后,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
很快,几个同样气场不凡的军官快步走进来。
“处座。”
“老板。”
他们都是军统核心部门的负责人。
戴笠的目光扫过这些心腹手下。
“都看看吧。”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在桌子中央,“看看我们这位上海来的活阎王,给我们带了份什么样的大礼。”
一个负责情报分析的少将处长带着好奇,上前拿起文件夹。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
那是楚风亲手整理的天狼星计划的完整中文译文。
少将只看一眼,脸上的表情就从好奇变成凝重。
“天狼星计划......总纲:于帝国历二六零零年,对支那战时首都重庆,进行毁灭性战略打击......”
他下意识的念了出来。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第一阶段,代号天狼之牙。动用帝国海军第三第五航空战队主力,配合陆军航空兵,对重庆及周边的兵工署第二十第二十一跟第五十兵工厂,还有嘉陵江大桥千厮门发电厂龙门浩码头......共计十七处战略目标,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饱和式轰炸,务求将其彻底摧毁......”
少将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念出的每个地名,都是支撑整个中国抗战的命脉!
如果这些地方被毁,前线上千万将士将再也得不到一枪一弹的补充!
办公室里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副处长的脸色一下惨白。
少将没停,他翻开第二页,声音更干涩了。
“第二阶段,代号天狼之噬。启动所有潜伏在重庆的樱花战略小组,配合空袭,对重庆市内的储水厂银行金库跟中央储备粮仓进行全面破坏投毒与纵火,制造大规模社会恐慌。”
“同时,对以下名单中的二十七名专家学者,进行定点清除......”
“名单:经济委员会顾问张伯伦,兵工署总工程师李四光,中央大学物理系教授赵忠尧......”
当一连串在整个中国都如雷贯耳的名字从少将嘴里念出来时,办公室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砰!”一个年轻参谋手里的茶杯失手掉地上,摔的粉碎。
但他毫无察觉,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份文件,眼神里全是惊恐跟不敢置信。
这哪是轰炸计划!这是亡国灭种的计划!!
他们不光要从物理上摧毁中国的战争潜力,更要从经济上从人才上,彻底打断这个国家的脊梁骨!
一个脾气火爆的行动处处长猛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眼通红,“这帮狗娘养的畜生!他们怎么敢!!!”
整个办公室死一样寂静。
只有少将还在用颤抖的声音念着那份名单。
戴笠一直没说话。
但他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那只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不觉已经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发白。
他一把从少将手里夺过那份文件,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起来。
越看,他眼中寒意越重。
当他看到计划的第三阶段,关于派遣特工使用天量假币冲击后方金融体系,企图让法币彻底沦为废纸的部分时,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抑制不住的抽搐了一下。
太歹毒了。
这计划的每个字都淬满了剧毒。
如果让日本人成功实施,那后果......不堪设想。
戴笠缓缓的抬起头。
这次,他看楚风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审视,不再是试探。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忌惮以及......一丝狂热的复杂眼神。
他像在看一件刚出土拥有毁天灭地威能的绝世凶器。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风身上。
这个年轻人不再是个普通特工。
他带来的这份情报,让他一下成了这场顶级牌局里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戴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把那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文件轻轻合上。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现在起,特别行动组,提升为总部直属行动队,代号阎王殿。”
“楚风,任队长,直接对我负责。”
戴笠的目光死死的锁住楚风,一字一句的说。
“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潜伏在重庆的这些樱花,一朵一朵的,全都给我摘下来,然后,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