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朝看过去，纸人僵硬地转动着脖子，下巴一掉一掉的开合，“扶、一下，小大人、没给、我扎膝盖……”
扶不扶？
嗯，值得思考的问题。
祝九朝无从判断眼前的纸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到底会不会对她不利，但如果单单参考刚刚所经历的幻觉，那现在就应该手起刀落。
她盯着纸人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拽着纸人把他甩了出去。
之所以用“甩”，是因为纸人入手重量实在太轻，和祝九朝所预想的有极大的出入。
祝九朝从那轻飘飘的手感中回过神来时，纸人已经脸着地躺在小院中，开始哎呦哎呦的叫唤了。
“……”
祝九朝踢了他一脚，纸人终于借势翻过身来，换成脸朝上的姿势，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久违的天空，就被祝九朝一脚踩在脸上，“……”
“说说看吧，你是什么人？”
纸人在祝九朝脚下动了动，忽然说话也不磕磕绊绊了，声音提高了八个度：“你是活人？！！！！！你居然是活人？！！！！”
他飞快抱住祝九朝的脚，祝九朝这才发现他的两边手肘处都有一个精细的活动机关，能让他大臂小臂分开活动。
“别动别动！让我闻闻！！”纸人无视了祝九朝怪异的眼神，又仔细闻了几下，这才拖着自己没做膝盖关节的腿向远处爬了爬，叹了一声，“好久都没见过活人了……”
“这里不是酆都吗？能见到活人就怪了。”祝九朝默默扫了一眼自己的鞋子，有点嫌弃地在地上蹭了几下。
“唉，那不一样。”纸人脸上飘起两道宽面条泪，悲伤道，“对我来说，别说是你那样的活人，就算是个能喘气的鬼，都是稀罕玩意儿。不过你的气息还真挺奇怪的。”
祝九朝：“哪儿奇怪？”
“说不上来。”纸人似乎抽了抽鼻子，“就是……又死又活的。”
什么叫又死又活的？
祝九朝拍拍他的脑袋，“说人话。”
“就是……你看这个戏台，如果你是死人，哦，就是鬼魂，你看到的就应该是真实的戏台，但如果你是活人，就应该只能看到一个纸扎的戏台。”纸人解释道，“但是你明明是活人，却能看到真实的戏台。”
可能是借尸还魂的缘故。
祝九朝看了纸人一眼，“难道你其实是真鬼，但是因为我是活人，所以只能看到纸人？”
“哪儿能呢？”纸人叹气，“我这个壳子本来就是纸做的。”
“难得有人陪我聊天，我还挺开心的。”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唉……其实这里也还好吧，只要不是哈迪斯那张驴脸，是谁都行。”
“嗯？”祝九朝接收关键词，“你认识哈迪斯？”
“唉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一提起他就晦气。”纸人呸呸两声，又撑着胳膊噔噔噔爬到祝九朝旁边，“你是怎么进来的？”
祝九朝道：“被哈迪斯抓进来的。”
“哦？”纸人眼珠上下动了动，打量着祝九朝，“看你的长相，你是大夏人吧？怎么跑到奥林匹斯被抓住的？”
“反了。”祝九朝耸耸肩，和纸人并排坐在一起，也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是个穷学生，是他跑到大夏境内把我抓走，关到这里来的。”
纸人想了想，“那你更有实力。”
“你呢？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祝九朝问。
“唉……说来话长。”纸人又叹了一口气，“我生前只是一个皮影戏班的班主，晚上起夜的时候左脚绊右脚摔进去了，然后一睁眼就被带到酆都来了。”
祝九朝不可思议：“你摔哪儿去了？”
“这是重点吗？”纸人轻咳一声，“反正我对人间有点心理阴影，暂时不想投胎，就在酆都住了一段时间，结果先是地府的神仙老爷们全不见了，没过多久就开始地震，然后那个自称哈迪斯的家伙就出现了。”
“这么多房子，这块酆都碎片上不止住了你一个吧？”祝九朝问，“其他鬼呢？”
她走了那么久，就见着这班主一只鬼。
这个问题让班主沉默了很久，才道：“看见外面挂的那些白灯笼了吗？他们都死了。”
“……”祝九朝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的听人说出来还是不由沉默了一会儿，“哈迪斯干的？”
出乎意料，班主僵硬地转动脖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不是他干的，但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这片被哈迪斯抢夺而来的土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九朝皱紧眉头，没有再问下去，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说的小大人是谁？”
“一个阴差……”班主反应过来，脸上再次飘起不被信任的宽面条泪，“你套我话？”
“阴差啊……”祝九朝点点头，扫了一眼班主完全无法自由活动的手指，“外面那些灯笼都是他扎的？”
班主点点头。
“他人呢？”祝九朝想了想，“我想见见他。”
班主努力抬起胳膊指了一个方向，“这个点，他应该在那边。”
“谢了，待会儿再来找你玩。”祝九朝站起身，拍了拍灰，贴心地将门关好，转身朝着班主指的方向走去。
班主悲愤的声音传来：“你好歹先把我扶到床上啊！我不想睡地上！！”
祝九朝掏掏耳朵，佯装没听见，走远了。
这个班主的话暂时是可信的，尤其是提到哈迪斯时，那种微妙的情绪变化，带着连画出的五官都遮掩不住的恨意，是做不出假的。
起码，他和哈迪斯绝对不是同一战线的。
那么问题来了，哈迪斯为什么会放任他和那个阴差活到现在，而其他鬼全部死了呢？
鬼口中的死，可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祝九朝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在书房里找到的纸片，又仔细看了一遍，并没有在字里行间找到任何特殊之处。
哈迪斯把她关到那间书房，也是故意的吗？
祝九朝暂时理不出头绪，顺着班主指的方向一路走过去，已经渐渐出了鬼镇，地上开始偶尔有一朵朵鲜红色的曼莎珠华冒出来，越来越密，直到最后变成了一片花海。
祝九朝停住脚步。
她看到了一个青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