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经警改编那摊子烂事理顺，李成钢难得清闲了几天。在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过了春节，这年头提倡“革命化春节”，全国只放了一天假，虽然大伙儿心里都嘀咕，但班还得照上。
这天下午没什么要紧事，李成钢和几个同事在值班室里喝着高末，围着炉子侃大山。师傅老吴也端着茶缸子，听得津津有味。正说得热闹，桌上那部老式摇把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靠近电话的民警老胡顺手接起来：“喂，交道口派出所。……哦！分局值班室啊！……啥？王府井百货大楼？……纠纷？……两波人？气度不凡都带了警卫人员？……东风所控不住场了？……让咱们所出骨干去支援？……行行行，明白了！我马上报告！”
老胡放下电话，脸色有点紧张，转头就对张所长和刘指导员说：“所长，刘指，分局来的指令！王府井百货大楼里头出了纠纷，两拨人看样子来头都不小，顶牛顶上了，东风所去的同志根本压不住，现场快失控了！分局让咱们附近几个所赶紧派几个得力的老手过去支援，把人先分开稳住！”
值班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邻里吵架。王府井、气度不凡、控不住场……这几个词凑一块，听着就烫手。
张所长皱起眉，沉吟道：“王府井？这大过年的……老胡，你详细说说，分局那边还透露什么情况没有？”他显然在评估事情的严重性和该派谁去。
而此刻，李成钢心里已经猛地“咯噔”一下！王府井？两波有来头的人？民警都控不住场？这年头……这组合……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名字和对应的家族，背后顿时惊出一层细汗：不会是严某某和叶某两位贵妇人吧？ 这要是真的，那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谁去谁倒霉！这种浑水，沾上一点边都可能惹上大麻烦！
他心念电转，必须立刻脱身！绝不能被点名派去！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他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正端着茶缸子听消息的师傅老吴身边，一把拉住老吴的胳膊，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见，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
“哎哟！师傅！您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帽儿胡同那边那家……就前两天反映门口老有生人晃悠那事，咱俩不是约了今天下午再去看看，落实一下联防措施吗？这事儿可拖不得，走走走，我陪您现在就过去一趟！别真出了啥纰漏！”
老吴被拽得一愣，端着茶缸子有点懵，完全没反应过来：“帽儿胡同？哪家？啥生人晃悠？成钢，咱俩啥时候约的……我咋不记……”
“哎！就那家！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回头再跟您细说，事儿急！”李成钢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手上用力，几乎是半拉半拽地把老吴从椅子上薅起来，一边朝还在琢磨派谁的张所长快速点头示意，“所长，那边社区有点急事，我和师傅先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说完，也不管张所长是否反应过来、老吴一脸茫然，拉着还在嘀咕“哪跟哪啊这是？”的老吴，脚下生风，迅速离开了值班室，出了派出所大门。
直到走出老远，拐进旁边一条没人的小胡同，李成钢才松开手，放缓了脚步，长长舒了口气。
老吴这才彻底回过神，甩着手，疑惑地看着李成钢：“臭小子！你拉我出来干嘛？帽儿胡同哪有什么事？你到底搞什么名堂？”
李成钢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凑近师傅，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后怕和庆幸：“师傅哎！我的亲师傅！您还没明白过来？刚才分局电话里说王府井百货大楼，两波气度不凡的人杠上了，东风所都控不住场！这阵仗，这地点……我听着像……像是两位神仙可能碰上了！这浑水是咱们能蹚的吗？谁去谁倒霉！我要不赶紧拉您出来，万一所长点咱俩的将，那就坐蜡了！”
老吴听完，眨巴了几下眼睛，琢磨了一下气度不凡，控制不住场面这几个字眼，脸色慢慢变了，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一拍大腿：“哎哟喂！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对对对！不能去！绝对不能去！还是你小子机灵！反应快！”他心有余悸地朝派出所方向望了望，“这要是傻不愣登地冲过去，拉偏了不是，劝和了也不是，里外不是人啊！”
李成钢嘿嘿一笑，掏出烟递给师傅一根：“所以啊，师傅，咱爷俩还是‘深入社区’，‘排查隐患’最保险。走，找地儿喝碗热茶去，估摸着那边差不多消停了咱再回去。”
老吴接过烟，就着徒弟的火点上，彻底放松下来，笑骂道：“滑头小子！差点让你唬住了！不过这回唬得好！走，喝茶去！”
师徒俩相视一笑，默契地朝着胡同口的小茶馆溜达而去，暂时远离了那个可能让他们陷入两难境地的“神仙局”。
李成钢和老吴在帽儿胡同磨蹭了足够长的时间，还像模像样地找街道干部问了问情况，记录了几笔，估摸着王府井那边再怎么惊天动地也该收场了，这才慢悠悠地晃回派出所。
一进值班室，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张所长皱着眉头在屋里踱步，其他几个留下的民警也都窃窃私语，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好奇。
“所长，我们回来了。帽儿胡同那边没啥大事，就是虚惊一场，已经跟街道交代清楚了。”李成钢主动汇报，假装没察觉异样。
张所长停下脚步，看了他俩一眼，叹了口气：“嗯，回来了就好。老陈带着小孙、大刘他们三个去王府井支援，到现在还没信儿呢！打电话问分局，分局值班室也只说‘事情在处理，等着’。这都过去好几个钟头了！”
李成钢和老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李成钢故作惊讶：“还没回来？看来事儿不小啊。不过有分局在，应该没问题。”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是没事，分明是摊上大事了，人八成是被更高级别的部门直接扣下问话去了。
果然，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下午。
都快下班了，才看见两辆挂着市局牌照的吉普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车上下来两个表情严肃、穿着中山装的干部，紧接着，陈副所长和民警小孙、大刘三人也下了车。三人看上去疲惫不堪，眼睛里布满血丝，脸色灰扑扑的，身上的警服也皱巴巴，像是熬了个通宵，而且精神压力极大。
张所长和李成钢等人赶紧迎出去。张所长刚想开口问：“老陈，你们可算回来了！情况怎……”
话还没说完，从吉普车车上下来的市局政治部副主任，立刻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扫过张所长和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冰冷地打断了他：“张所长是吧？人我们给你送回来了。关于昨天王府井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允许打听，不允许议论，不允许记录。所有涉及此事的内容，一律按保密纪律执行！听明白了吗？”给他们几个放两天假。
这毫不客气的警告和强大的气场，顿时让张所长把所有疑问都噎了回去，连忙点头：“明白，明白！坚决执行命令！”
那副主任又冷冷地瞥了陈副所长三人一眼，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上车离开了。
张所长看着吉普车开远，这才赶紧把陈副所长三人拉进屋里，压低声音关切地问：“老陈，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这一晚上……”
陈副所长猛地摇头，脸上露出近乎惊恐的表情，连连摆手，声音沙哑：“所长，您别问了！啥也别问！我们啥也不能说！真的，求您了，为了咱们所好，为了我们自己好，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坚决。
旁边的小孙和大刘也低着头，嘴唇紧闭，一言不发，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
张所长看着他们这副模样，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反而可能给他们惹麻烦，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陈副所长的肩膀：“行，不问，不问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赶紧都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
陈副所长三人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派出所，各自回家。
李成钢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心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走到张所长身边，低声说：“所长，看来昨天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深。老陈他们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算万幸了。这事，咱们就按市局领导指示办，彻底翻篇吧。”
张所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一眼李成钢，眼神有些复杂，似乎隐约猜到昨天李成钢拉走老吴并非巧合。但他也没点破，只是疲惫地摆摆手：“是啊，翻篇了。都干活去吧。”
经此一事，派出所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压抑和沉默。那件发生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的事情，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一个谁都不敢触碰、却又无处不在的禁忌。而李成钢那份敏锐的“嗅觉”和果断的“避险”，也在无形中，让他在所里老民警心中，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