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些吃，小心烫。”
碧桃见秦舒菡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竹筷，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顺手将矮几往床边挪了挪，方便她够到。
秦舒菡哪里还听得进“慢”字，指尖捏着筷子轻轻一挑，裹着热气的面条便颤巍巍地挑起。
她凑着面吹了两三下，不等完全凉透，就急着送进嘴里。
面条刚碰到舌尖，她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细面吸饱了鸡汤的鲜，嚼起来带着韧劲。
鸡丝的嫩和葱花的香在嘴里散开，满足得她脸颊鼓鼓的，像只偷吃到松果的小松鼠，连说话都含糊不清：
“碧桃，你煮面的手艺又进步啦！这汤鲜得很，比御膳房师傅做的还好吃！”
碧桃站在床边，看着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轻轻揉了揉她额前垂落的碎发，指尖触到的发丝柔软又温暖：
“公主喜欢就好，快吃吧，这汤面凉得快，等面坨了、汤凉了，就没这么入味了。”
说着，她又拿起一旁的小碟，将碟子里切好的酸豆角往碗里拨了一点。
——她知道公主吃面时，总爱就着点酸口的小菜解腻。
秦舒菡瞥见碗里的酸豆角，眼睛更亮了。
舀了一勺拌进面里，吃得愈发香甜，偶尔抬眼看向碧桃时，嘴角还沾着一点汤汁，活像个没顾上擦嘴的小馋猫。
窗外的老槐树枝桠间，鱼一如融于夜色的影子，将殿内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指尖轻捏着那支小巧的狼毫笔，笔杆在指腹间微微摩挲，笔尖悬在密折上方半晌未动。
——方才殿内公主笑盈盈夸赞碧桃的模样、鼓着脸颊吃面的憨态，还在眼前清晰浮现。
直到殿内传来秦舒菡满足的喟叹声，他才缓缓解开悬着的手腕，笔尖轻落纸面。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密折上投下斑驳的银辉，将他清隽的字迹映得格外分明：
“碧桃为其煮鸡丝面解饿。
公主对碧桃煮制的面食赞誉有加，入口时情态娇憨，似孩童得趣。
建议往后夜里在偏殿小厨房常设温着的吃食，如粥品、汤面之属，以备公主不时之需。”
写至“情态娇憨”四字时，他笔尖微顿，似是想起方才那抹鲜活的模样，连带着字迹都比先前柔和了几分。
想了想，又将这几字划掉，只留下了“似孩童得趣”。
写完，他侧耳再听，殿内已没了细碎的对话声。
只余下筷子轻碰瓷碗的清脆响、面条吸溜入喉的细微声，偶尔还夹杂着秦舒菡满足的轻哼。
他垂眸将密折细细折起，指尖捏着折痕处，小心翼翼地塞进怀中贴肉的位置，生怕夜风卷走半分温度。
无意间，指腹触到白日里划去“公主给臣吃桂花糕”的地方，那道深色墨痕早已干透。
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当日油纸包的温意，连带着鼻尖都似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
晚风再次掠过树梢，槐叶簌簌作响，像是在轻声应和殿内的暖意。
他抬眼望向寝殿窗棂间透出的那抹暖黄灯火，灯火摇曳间，仿佛能看见公主捧着面碗、眉眼弯弯的模样。
眼底深处的复杂与警惕悄然淡了些，只余下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像被月光化开的霜。
但这柔和只停留了片刻，他便迅速敛去所有情绪，手腕轻翻将狼毫笔收回袖中。
身形如轻羽般一晃，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更深的夜色里，只留下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继续守护着殿内的安宁。
秦舒菡正含着一筷子面，忽然瞥见窗棂外晃动的槐树叶影，叶片被月光染得泛着浅银，风一吹便轻轻晃荡，像极了幼时在湖边见过的、随波摆动的水草。
她嘴里还嚼着面，含混不清地侧头看向碧桃，声音裹着面条的软绵：
“碧桃，你说……我们要抓鱼吗？”
碧桃正低头收拾食盒旁的空碟，没听清她含着东西的话。
只捕捉到“鱼”字，便停下动作凑上前，顺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沾着的汤汁，温声问：
“什么？公主，奴婢方才没听清，您说要抓什么？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秦舒菡咽下嘴里的面，指尖轻轻点了点窗户，眼睛亮闪闪的：
“就是……窗外的树影呀，晃来晃去的像水草，我忽然想起以前在尚食局，跟着姐姐们去湖边抓小鱼的事了。
你说，咱们要不要找机会，也去御花园的池子里抓鱼玩呀？”
她说着，还放下筷子，双手比出小鱼游动的模样，脸上满是期待。
碧桃闻言，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
“公主，御花园的池子是皇家景致，哪能说抓鱼就抓鱼呀？
再说了，夜里天凉，要是不小心沾了水着凉，可就不好了。”
话虽这么说，她看着公主眼底的雀跃，还是软了语气补充道，
“等明日天暖和了，奴婢去给您寻个小鱼缸，再让小厨房的师傅捞两条小金鱼来，放在殿里给您解闷，好不好？”
秦舒菡一听有小金鱼，立刻眉开眼笑，重新拿起筷子夹面，嘴里还念叨着：
“好呀好呀！要金色的，还要带点红纹的，像上次在集市上看见的那样！”
窗外的槐树上，鱼一将这番对话听得真切，捏着狼毫笔的手指微顿。
他低头看了眼密折上刚写好的字迹，终究没再添些什么，只是将笔收回袖中时，耳尖似乎比刚才烫了几分。
——方才公主说“抓鱼”时，他竟莫名心头一跳，直到听见“小金鱼”，才悄悄松了口气。
秦舒菡很快将一碗鸡丝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口汤都喝得底朝天，放下碗时还满足地打了个轻嗝，脸颊泛着暖融融的红晕。
碧桃笑着接过空碗放进食盒，又递来一杯温水：
“公主慢些喝，垫垫胃。”
她接过水杯抿了两口，眼神却还落在窗外，仿佛还在琢磨明日的小金鱼，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摩挲。
碧桃收拾好食盒，见她眼底已有了困意，便上前替她掖好锦被：
“公主吃也吃了，该歇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呢。”
秦舒菡乖乖点头，却忽然拉住碧桃的衣袖，小声说：
“碧桃，你别忘了小金鱼呀。”
“奴婢记着呢，保证给公主寻两条最漂亮的。”
得到承诺，她才安心地闭上眼睛，不多时便呼吸均匀，沉入了梦乡。
碧桃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刚掩上殿门，就见廊下树影里掠过一道轻影。
而那道轻影正是鱼一。
他待碧桃走远，才从槐树上现身，抬头望了眼寝殿内已暗下的灯火，指尖又触到怀中密折。
方才公主说“抓鱼”时的慌乱还未完全褪去，他喉结动了动，终是转身隐入夜色。
走至宫墙边时，却忽然想起什么，脚步顿了顿——明日若是去寻小金鱼，或许可以绕去御花园的鱼池看看，若是有带红纹的金色锦鲤，或许……
他摇摇头，将这念头压下，身形一晃，消失在宫道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