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融化的白银，顺着冰晶砌成的窗棂流淌进宫殿。王默攥着衣角站在珊瑚屏风前，靴底碾过嵌在地面的珍珠母贝，发出细碎的声响。殿外传来潮汐拍打礁石的轰鸣，每一声都和她胸腔里的心跳共振。
“还在怕吗？”
清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海水特有的微凉气息。王默猛地转身，撞进一双泛着幽蓝光泽的眼眸。水王子一袭银蓝交织的长袍，衣摆绣着随光变幻的海浪纹，海藻般的长发垂在肩头，几缕贴在颈侧，沾着未干的水珠。
“不是怕。”她慌忙摆手，指尖不小心扫过屏风上镶嵌的月光石，“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等我。”
水王子缓步走近，长袍曳过地面的声音如同退潮时的细浪。他停在三步之外，指尖轻抬，一枚透明的水球凭空出现在掌心，里面浮着半片干枯的枫叶——那是三年前人类世界深秋，她塞进他手心里的东西。
“约定从来不是风里的泡沫。”水球在他掌心旋转，枫叶周围渐渐凝出细小的冰晶，“你说过，当人类世界的枫叶再红透三次，就会来这里赴约。”
王默的喉结动了动。三年前在清溪峡的诀别像褪色的水墨画，她只记得他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衣袍，和那句轻得像叹息的“我等你”。这三年里，她在人类世界学习控制日渐觉醒的自然之力，每到枫叶红透的季节，总会对着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发呆。
殿外忽然传来螺号声，悠长而苍凉。水王子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掌心的水球应声化作雾气。“深海的潮汐钟响了，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殿后的回廊，王默连忙跟上。珊瑚砌成的廊柱上缠绕着会发光的海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穿过珍珠帘幕时，她瞥见帘珠上映出的画面：无数人鱼举着发光的海螺，在宫殿外的海沟里排列成阵，他们的鳞片在幽暗的海水中闪烁，像倒悬的星空。
“他们在等你。”水王子的声音透过珍珠碰撞的脆响传来，“三年前你用人类的体温融化了冰牢里的玄冰，救了被诅咒的人鱼幼崽，他们一直记得。”
王默的脚步顿住。她想起那个被冰封的小小身影，想起自己将掌心贴在冰面上时，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直到水王子将他的力量渡给她，两股力量在体内冲撞出温暖的光。
“到了。”
水王子站在一处悬空的平台边缘，平台由巨大的海螺壳打磨而成，边缘镶嵌着会随声波变色的磷光石。王默走到他身边向下望去，倒吸一口凉气——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海渊，黑色的海水里翻涌着银色的暗流，无数光点从渊底升起，像被惊动的萤火虫群。
“这是深海祭坛。”水王子指向渊底那座隐约可见的水晶建筑，“每百年一次的潮汐之誓就在这里举行，人鱼族会向海洋之心献上祝福。”
王默忽然注意到他袖口的纹样，那是由水滴和火焰交织而成的图腾，和她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胎记惊人地相似。她刚要开口询问，平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磷光石瞬间变成刺目的红色。
“怎么回事？”她扶住摇晃的栏杆，看见海渊里的银色暗流突然变得狂暴，那些上升的光点像被无形的手掐灭，一个个坠入黑暗。
水王子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抬手按在眉心，蓝色的光纹顺着脸颊蔓延开：“是深渊咒印在异动。三年前被你救下的幼崽，他体内的诅咒没有完全清除。”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水柱从渊底暴射而出，直冲向平台。水王子猛地将王默拽到身后，周身瞬间涌起巨大的水墙。黑色水柱撞在水墙上，发出刺耳的嘶鸣，无数细小的黑影从水柱里散落，细看竟是长着蝙蝠翅膀的小鱼怪。
“抓紧我！”水王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王默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相握的地方涌入体内，手腕上的胎记突然发烫，她下意识地抬手，一道粉色的光盾凭空出现，将几只漏网的鱼怪挡在外面。
“你的力量觉醒了。”水王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坚定，“跟我下去，只有你的力量能中和诅咒。”
他带着她跃下平台，水流自动在他们周围形成保护罩。下降过程中，王默看见越来越多的人鱼被黑色的藤蔓缠绕，他们痛苦地挣扎着，鳞片一片片脱落。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掌心的光越来越亮。
水晶祭坛就在眼前，祭坛中央躺着那个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人鱼，他的身体被黑色的咒印覆盖，原本银色的鱼尾此刻像烧焦的木炭。水王子刚要靠近，祭坛突然裂开，无数黑色的触手从裂缝里钻出。
“小心！”王默推开他，自己却被一根触手缠住了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髓，她感觉体内的力量在快速流失，眼前渐渐模糊。
“王默！”
她听见水王子的呼喊，像是隔着很远的海水传来。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清溪峡，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挡在她身前，用自己的力量抵挡着洪水。这一次，她不想再让他独自面对。
手腕上的胎记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粉色的火焰顺着藤蔓蔓延，那些黑色的触手发出凄厉的尖叫，纷纷缩回裂缝。王默挣脱束缚，踉跄着跑到祭坛中央，将掌心贴在少年的胸口。
两股力量再次相遇，温暖的粉色火焰和清冽的蓝色水流缠绕着涌入少年体内。黑色的咒印像冰雪般消融，少年痛苦的呻吟渐渐平息，银色的鳞片重新覆盖他的身体。
当最后一丝咒印消失时，王默脱力地向后倒去，落入一个冰凉而稳固的怀抱。她抬起头，看见水王子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光纹，那双幽蓝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
“你做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海渊里重新亮起光点，比之前更加明亮。人鱼们的欢呼声像浪潮般涌来，磷光石变回柔和的蓝色。王默靠在他怀里，听着外面传来的螺号声，这次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水王子，”她轻声说，“你的袖口……”
水王子低头看着她手腕上的胎记，眼中泛起温柔的涟漪：“那是海洋之心和人类灵魂的印记，早在百年前，就注定了我们会相遇。”
他抬手，一枚用水晶雕琢的枫叶吊坠出现在掌心，吊坠里封存着一缕蓝色的光。“这是我的信物，带着它，无论你在人类世界还是深海，我都能找到你。”
王默接过吊坠，冰凉的水晶贴着胸口，却感觉无比温暖。她抬头，看见水王子的嘴角扬起一个极浅的笑容，像冰雪初融时的第一缕阳光。
海渊上方传来了第一缕晨光，透过海水折射出斑斓的光影。王默知道，她该回到人类世界了，但这次她不再害怕分别。
“我还会来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水王子点头，将她送到海面。岸边的枫叶正红得灿烂，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等你。”他的声音消散在海风里。
王默站在岸边，握紧了胸前的水晶枫叶。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无论相隔多远，无论经历多少时光，他们都会如约守候，就像潮汐总会奔向海岸，就像星辰总会照亮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