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垂钓老者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依旧背对着徐缺，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鱼竿，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水中可能上钩的游鱼。
徐缺心中警铃大作。炼气十层大圆满，而且气息沉凝如山岳，绝非易与之辈。他立刻停下脚步，站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
“晚辈徐缺，无意冒犯前辈清修。只是循图而来，寻找一处可能存在的‘水府’，不知前辈可否指点迷津？”
他直接道明来意，同时暗中全力运转《须弥匿影》和《龟息术》，并将一丝神识附着在袖中的“蚀魂针”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面对这等高手，隐瞒和耍心眼可能适得其反，不如坦诚一些，但也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水府？”老者闻言，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些许沧桑和嘲弄，“又是一个被虚无缥缈传说骗来的小家伙。这暗流河川深处，除了冰冷的石头和吃人的妖兽，哪来的什么水府？”
他顿了顿，鱼竿微微一动，似乎有鱼上钩，但他并未提竿，任由那鱼儿挣脱而去，继续淡淡道：“前几日也有几波人像你一样闯进来，吵吵嚷嚷，坏了老夫的清净。其中一个叫什么……赵星渊的青岚宗小子，更是嚣张，非要强闯老夫身后的‘沉水洞’，结果嘛……”
老者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徐缺心中凛然。赵星渊！那可是青岚宗的筑基期修士！连他都栽在这里了？这老者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说的沉水洞，难道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水府入口？
他不动声色，再次拱手：“多谢前辈告知。既然如此，晚辈就不打扰前辈雅兴，这便离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蠢货。既然有筑基修士都折戟沉沙的前车之鉴，他一个炼气九层，没必要头铁。宝物虽好，也得有命享用。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那老者却再次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小子，你倒是比前面那些家伙懂点礼数，知道进退。看你身上庚金之气精纯，却又隐含一丝星辰韵味，有点意思。”
徐缺心中一紧，这老者的感知竟如此敏锐！连他刚刚炼化星源珠残留的些许气息都能察觉？
“晚辈偶得一点星辰砂，略作炼化，让前辈见笑了。”徐缺半真半假地回道，姿态放得更低。
“星辰砂？呵呵……”老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终于第一次缓缓转过头来。
斗笠下，是一张布满皱纹、却依稀可见年轻时俊朗轮廓的脸庞，一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清澈深邃，如同他垂钓的这条暗河，看似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他的目光在徐缺身上扫过，仿佛能看透一切。
“老夫在此垂钓三十年，见过太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为机缘，为长生，前仆后继，最终大多成了这河底枯骨。”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你既然来了，也算有缘。
帮老夫做件事，或许……老夫可以告诉你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去那所谓的‘水府’外围看看。至于能否有所得，就看你的造化了。”
徐缺眼神微凝。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问道：“不知前辈需要晚辈做何事？晚辈修为低微，恐力有不逮。”
“放心，不是让你去沉水洞送死。”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脚下流淌的河水，“这暗河之中，孕育一种独特的‘盲眼银鱼’，其鱼鳔是炼制‘定神香’的主药之一。老夫需要三对完整的成年银鱼鱼鳔。你若能寻来，老夫便给你指条明路。”
盲眼银鱼？徐缺回忆了一下相关记载，这是一种一阶中品的水系妖兽，实力不强，相当于炼气四五层，但极其擅长隐匿，且只在特定河段活动，捕捉不易，尤其要保证鱼鳔完整，更需要技巧。
这个任务，听起来确实不算特别危险，更多是考验耐心和技巧。但徐缺并未放松警惕，谁知道这老者是不是在麻痹他？
“前辈，此地危险重重，晚辈若去捕鱼，恐怕……”他面露难色，想再试探一下。
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从此处往上游三里，有一处‘回音水湾’，那里是盲眼银鱼主要的栖息地。附近没什么强大妖兽，只要你不主动招惹水湾底部那头睡觉的老龟，便无大碍。这是鱼饵和捕捞之法。”
说着，他屈指一弹，一个小布袋和一枚玉简轻飘飘地飞向徐缺。
徐缺接过，神识扫过玉简，里面确实记载了如何配制一种吸引盲眼银鱼的特殊饵料，以及一种名为“柔水网”的、专门用于无损捕捉小型水生妖兽的法术，品阶不高，只是黄阶上品，但正适合此事。
东西是真的，地点也指明了。看起来，这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徐缺沉吟片刻。拒绝？立刻离开是最安全的选择，但可能就此错过水府的线索，而且会不会激怒这神秘老者？答应？需要耗费时间精力，且依旧存在未知风险。
权衡利弊，他最终做出了决定。与其漫无目的地乱撞，不如抓住这条看似可控的线索。而且，他也想借此观察一下这老者的真正意图。
“既如此，晚辈便一试。还请前辈稍候。”徐缺收起布袋和玉简，拱手道。
“去吧，老夫有的是时间。”老者重新转回头，戴上斗笠，恢复了那副与世无争的垂钓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徐缺不再多言，按照玉简指示，沿着河岸向上游走去。他走得很慢，神识和面板全程开启，仔细探查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埋伏和异常能量波动。
三里路程并不远，他很快来到了老者所说的“回音水湾”。这里河道拐了一个大弯，水流相对平缓，河岸两边是光滑的岩壁，岩壁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孔洞，水流撞击在孔洞上，发出阵阵低沉的回音，故名回音水湾。
水湾看起来确实平静，面板探测到的妖兽气息大多很微弱。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河底一团如同小山般、散发着筑基期威压的沉睡气息（想必就是那头老龟），开始按照玉简所述，配制饵料，准备施展“柔水网”法术。
捕鱼的过程比想象中更耗费时间。盲眼银鱼警觉性极高，且速度飞快，徐缺失败了数次，才逐渐掌握技巧。他倒也不急，一边练习新法术，一边耐心等待，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来完成任务的普通修士。
期间，他甚至有闲心观察水湾里其他种类的发光小鱼，采集了几株岸边生长的、可用于炼制解毒丹的“幽苔草”。
足足花了近一日的功夫，他才成功捕捉到三对符合要求的成年盲眼银鱼，小心地取出完整的鱼鳔，放入特制的玉盒中。
任务完成，他并未立刻返回，而是又耐心调息了半个时辰，将状态恢复到最佳，这才不紧不慢地向下游老者垂钓之处走去。
当他再次看到那个坐在河边的背影时，心中那份警惕依旧没有放下。这老者太过神秘，实力深不可测，由不得他不小心。
“前辈，您要的鱼鳔，晚辈取来了。”徐缺将玉盒放在老者身旁的石头上，恭敬说道。
老者没有回头，只是神识扫过玉盒，微微颔首：“嗯，品相完整，不错。”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缓缓道：“从此处往下游继续十里，左岸有一处被‘泣血藤’覆盖的裂缝，穿过裂缝，能抵达一片地下沼泽。沼泽中心，有一处废弃的祭坛，那里……或许有你要找的东西的线索。记住，只在祭坛外围活动，莫要深入沼泽深处，那里的瘴气和妖兽，非你能应付。”
泣血藤？废弃祭坛？徐缺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多谢前辈指点。”徐缺再次拱手，准备离开。
“等等。”老者忽然又叫住了他，扔过来一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骨片，“这枚‘避瘴符’或许对你有用，算是额外酬劳。年轻人，好自为之。”
徐缺接过骨片，入手温润，上面刻着简单的符文，确实能感应到一丝抵御瘴气的力量。他深深看了老者的背影一眼，道了声谢，不再停留，转身沿着下游方向离去。
直到徐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河道拐角，那垂钓老者才缓缓放下鱼竿，斗笠下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庚金为骨，星辰为引，神识异于常人……小子，希望你能活着走到那里，可别让老夫再等三十年……”
声音渐低，最终消散在潺潺流水声中。他重新拿起鱼竿，仿佛化作了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塑，继续着他那不知目的的垂钓。
而徐缺，一边向下游疾行，一边摩挲着那枚普通的避瘴符，眉头微锁。
这老者，看似交易公平，还额外赠符，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沉水洞里到底有什么？他为何自己不去？又为何偏偏选中自己帮他捕鱼？真的只是因为“有缘”和“懂礼数”吗？
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无论如何，线索已经到手，他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