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飞灰，仍在空中缓缓飘散，带着一丝焦糊的气息，混杂在黑石礁海域特有的咸腥海风里，说不出的诡异。
海面，方才还因斗法而掀起的滔天巨浪，此刻正渐渐平息，只剩下细碎的波涛一下下拍打着嶙峋的礁石，仿佛在为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战斗献上最后的尾音。
死寂。
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之中。
魁星岛的刘师兄和他手下那几名结丹修士，一个个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的木雕。他们脸上还残留着与血袍老魔死战时的狰狞与决绝，但眼神深处，却被一种更为极致的情绪所取代——那是混杂着茫然、恐惧与颠覆认知的骇然。
血袍老魔，结丹后期的积年魔头，就这么……没了？
被那个一直跟在队伍后面，气息平平无奇，甚至在战斗中显得有些“束手束脚”的顾道友，一指点成了飞灰？
刘师兄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口中干涩得厉害。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件灵光暗淡、布满裂痕的盾牌法宝，再想想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另一侧，辛如音俏生生地立于一座阵盘之上，阵盘的光芒已经收敛。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病弱苍白的绝美脸庞上，此刻却泛着异样的红晕。她的美眸没有去看那些劫后余生的修士，也没有去看那片血袍老魔消散的海域，而是牢牢地、一眨不眨地锁定了那道青色身影。
震撼，早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近乎于仰望神只的崇拜与狂热。
她精通阵法，对天地灵气的流转感应远超常人。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知到，顾长生那一指点出，并非单纯的灵力爆发，而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对“规则”的绝对掌控。仿佛整个黑石礁海域的天地法则，都在那一刹那向他低头，为他所用。
这已经超出了术法的范畴，近乎于“道”了。
“公子他……究竟是何等存在？”辛如音在心中喃喃自语，原本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和对未来的投资而产生的归属感，在这一刻，彻底升华为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仰。
而在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之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韩立的身影藏在一块巨礁的阴影里。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看那化为飞灰的血袍老魔，而是死死盯着顾长生。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是震惊于结丹后期的实力，而是震惊于那份收放自如的恐怖控制力，以及那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深沉心机。
这个总是挂着温和笑容的顾师弟，从落云宗的药园开始，就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到底隐藏了多久？他又……图谋什么？
韩立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完全脱离自己掌控，甚至能威胁到自己根本的巨大变数，出现了。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顾长生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身上那一度暴涨至结丹后期的磅礴灵压，如潮水般悄然退去，瞬间回落到平平无奇的结丹初期水准。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刚才不得不出手的结果略感不悦，仿佛这偏离了他预定的某个轨迹。
随即，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快步走向刘师兄，关切地问道：“刘师兄，你没事吧？伤势如何？”
这番姿态，与刚才那神魔般的一指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让刘师兄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道：“没、没事！多谢顾道友……不，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一声“前辈”，让场中气氛愈发微妙。
顾长生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都是同舟共济，何言前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整一番，处理伤势要紧。”
……
半个时辰后，黑石礁群中一处被临时开辟出来的干燥洞府内。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些许阴冷的海风。刘师兄等人各自盘膝打坐，吞服丹药调息，但每个人的眼角余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洞府最深处的那道身影，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再不敢有丝毫轻视。
辛如音则安静地坐在顾长生不远处，垂着眼帘，默默恢复着催动阵盘消耗的心神，只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韩立独自坐在洞口的位置，面朝大海，仿佛在警戒，但紧绷的背影却显示出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顾长生隐藏的实力，如同一座看不见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这种感觉，比面对任何强大的敌人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的传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韩道友，夜色不错，可否借一步说话？”
是顾长生的声音。
韩立眼皮猛地一跳，缓缓睁开双眼，透过洞口的阴影，恰好对上了不远处顾长生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他沉默了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最终还是无声地站起身，走出了洞府，来到一块临海的礁石上。
海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顾道友隐藏得好深，若非今日，我等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韩立率先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一如他往日的风格。
顾长生闻言轻笑一声，似乎毫不在意韩立的试探。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海面，闲聊般说道：“出门在外，多些底牌防身总是好的。不过，我今日请韩道友出来，并非为了此事。”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韩立的脸上，那温和的笑意背后，仿佛藏着能洞穿一切的锐利。
“我只是有些好奇，韩道友你……用来催熟灵药的那个绿色小瓶子，究竟是何来历？”
轰！
“绿色小瓶子”这六个字，仿佛一道九天神雷，在韩立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意、惊骇、乃至绝望的情绪，从他心底最深处疯狂涌出，让他周身的灵力都险些暴走！
那是他最大的秘密！是他穿越而来，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从一介凡人走到今天的最大依仗！
他自问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过此物，便是最亲近之人也毫不知情！顾长生，他究竟是如何知道的？！
一瞬间，韩立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是杀人灭口，还是远遁千里？但他旋即被一股彻骨的寒意浇醒。眼前这个男人，刚刚才一指点杀了一位结丹后期魔头，自己这点实力，在他面前和蝼蚁何异？
“……我不明白道友在说什么。”韩立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呵呵……”顾长生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韩道友，别紧张。”他的语气温和得像春风，却让韩立如坠万丈冰窟，“这个秘密，在今天之前，只有你我知道。从今天起，也依然只有你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更高效地合作。”
韩立的心，一沉到底。
顾长生悠悠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比如，虚天殿。算算时间，应该还有不到十年就会开启。殿内的九曲灵参在何处生长，补天丹的丹方藏在谁身上，甚至那件传说中的通天灵宝，该如何取……我都知道。”
如果说小瓶子是惊雷，那这一番话，就是彻底摧毁韩立所有侥幸心理的末日天灾。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这些情报，任何一条都足以在整个乱星海掀起腥风血雨！而顾长生，却像是在说一件自家的琐事般轻松写意。
反抗？死路一条，小瓶子的秘密还会暴露。
妥协？从此受制于人，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甚至能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韩立不是冲动之人，他极其理智，也极其懂得审时度势。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滚、碰撞、权衡，最终都化为了一片冰冷的现实。
良久，韩立眼中的挣扎、惊怒与杀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一潭幽深的寒水。
他抬起头，迎着顾长生的目光，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看到他这副模样，顾长生知道，这条心高气傲、未来将搅动人界风云的潜龙，终于在自己面前，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顾长生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重新转向那片深邃的海洋，目光悠远。
“我要虚天殿里的东西，你也一样。但凭我们任何一人，想拿全所有好处，都无异于痴人说梦。你出瓶子，我出情报和实力，我们联手，拿走所有我们想要的。”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也是韩立此刻唯一无法拒绝，也无法反驳的提议。
他紧紧攥住的拳头缓缓松开，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很好。”顾长生脸上重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一切尽在掌握。
他话锋一转，直接抛出了第一个指令，不给韩立任何缓冲的余地。
“那么，我们合作的第一步，不是去探查虚天殿。而是去一趟极西之地，从一个叫元瑶的女修手里，拿到‘补天丹’的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