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黑石镇的夜晚，寂静得有些诡异。
除了远处矿山上传来几声机器的轰鸣，整个镇子，都像是陷入了沉睡。
苏灵婳站在镇口，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煤灰味，吸进肺里，都感觉火辣辣的。脚下的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脚踩下去，就带起一片黑色的尘土。路边的房屋，大多是简陋的土坯房，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破败和萧条。
这就是三哥陆战雄藏身的地方？
苏灵婳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她可以想象，一个人，得是绝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选择躲在这样一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她没有急着去找人。
现在是深夜，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她从空间里取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将自己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然后迈开步子，开始在这个小镇上，不紧不慢地“闲逛”起来。
她一边走，一边将自己的精神力，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地铺散开来。
升级之后，她的精神力覆盖范围更广，感知也更加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那些低矮的房屋里，传来的粗重的呼吸声、梦话声，甚至是夫妻间的争吵声。
【……这该死的鬼天气，咳咳……老子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明天发了工钱，得赶紧给娃买点吃的，都瘦成猴了……】
【……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喝酒！赌钱！这个家迟早被你败光！】
这些声音，充满了贫穷、劳累和绝望。
这里的生活，比她想象中还要艰难。
苏灵婳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构建着这个小镇的地图，同时，也在仔细地筛选着每一个她能感知到的生命气息。
她要找的，是一个三十多岁，腿脚有些不便，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悔恨的男人。
镇子不大，她很快就逛完了大半。
就在她走到镇子最东边，靠近矿山脚下的一个区域时，她的精神力，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特殊的气息。
那是一片用石棉瓦和油毛毡搭建起来的、极其简陋的工棚区。里面住了几十号人，大多是矿上的工人。
而在其中一个最破败、最偏僻的工棚里，她“听”到了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正在睡梦中，发着痛苦的呓语。
【……别过来……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二弟，我对不起你……】
【……狗蛋……我的儿……爹没用……爹没脸见你……】
就是他！
苏灵婳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找到了！陆战雄！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工棚外，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静静地观察着。
一直等到天色微亮，工棚区开始响起嘈杂的人声。
一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矿工，打着哈欠，从工棚里走了出来。他们三三两两，朝着不远处的矿山走去，准备开始一天繁重的工作。
苏灵婳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那个最破败的工棚门口。
终于，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满是破洞和煤灰的衣服，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也黑乎乎的，看不清样貌。
但他走路的姿势，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他的左腿，明显比右腿要短一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十分费力。
他就是陆战雄。
苏灵婳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想象中那个凶神恶煞的罪犯，完全不一样。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眼神麻木，充满了绝望的可怜虫。
陆战雄和其他工人一样，低着头，沉默地朝着矿山的方向走去。
苏灵婳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她想看看，他现在，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矿山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煤场。
黑色的煤堆积如山，空气中，粉尘弥漫，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工人们的工作，就是用最原始的铁锹和背篓，将那些煤炭，一筐一筐地，装上旁边的卡车。
这是一项极其耗费体力的重活。
陆战雄因为腿脚不便，干不了装车的活。他的工作，是在另一边，用一把大锤，将一些过大的煤块，敲成小块。
他抡起那把和他瘦弱的身体极不相称的大锤，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敲打着。
汗水很快就浸湿了他本就破烂的衣衫，和着黑色的煤灰，在他身上、脸上，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记。
他仿佛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周围恶劣的环境，只是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苏灵婳躲在远处，静静地看了很久。
她看到，午饭的时候，别的工人都有家里送来的饭，或者去旁边的食堂打饭吃。而陆战雄，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又冷又硬的黑面馒头，就着水壶里的凉水，面无表情地啃着。
她看到，有工头过来巡视，看到他动作慢了，就直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而他，只是缩了缩脖子，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只是更卖力地挥舞起了锤子。
看到这一幕，苏灵婳的心，被触动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回去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烂在了泥里。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希望，他认为自己，已经不配再回到那个有亲人，有阳光的世界里了。
这样的他，用强硬的手段，是带不回去的。
必须，给他一束光。
苏灵婳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没有再停留，而是转身，悄悄地离开了。
她要回去，和陆战野汇合。
好戏，该开场了。
……
当天中午，在县城招待所里等得心急如焚的陆战野，终于等回了自己的妻子。
“媳妇儿，你去哪儿了？我一早上没看到你，都快急死了！”陆战野一看到她，就冲上来，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检查。
“我没事，就是出去走了走。”苏灵婳笑着安抚他，“而且，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找到三哥了。”
陆战野一愣，随即大喜：“真的？他在哪儿？”
“黑石镇，东边的煤窑。”苏灵婳把自己打探到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陆战野听完，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走。
“我现在就去把他揪出来！”
“等等！”苏灵婳拉住了他，“我不是让你去打架的。”
她把自己的观察和想法，都跟陆战野说了一遍。
“……所以，我们这次去，不能硬来，要智取。”
陆战野听完妻子的分析，沉默了。他虽然还是很愤怒，但也承认，妻子说得对。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第一次，在一个问题上，完全没了主意。
苏灵婳笑了笑，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地，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
陆战野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脸上，露出了无比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信服。
下午，黑石镇的煤场。
陆战雄依旧在麻木地挥舞着大锤。
突然，一辆在小镇上极为罕见的军绿色吉普车，卷着一路烟尘，直接开到了煤场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膀上扛着两杠三星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正是陆战野。
煤场上所有的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敬畏又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官”。
陆战野的目光，像雷达一样，在人群中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角落里，已经完全僵住的身影上。
陆战雄看着那个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二弟，手里的锤子，“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他来抓我了。
陆战野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他走了过去。
周围的工人，都吓得纷纷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陆战雄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就想跑。
可是，他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他最害怕，也最愧对的人，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意料之中的、雷霆万钧的拳头。
然而，拳头并没有落下。
他只听到，一个清冷、平静，却又无比熟悉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三哥。”
陆战雄猛地睁开眼，看到了他这辈子，最不可能在这里看到的人。
只见，在陆战野的身后，那个漂亮得不像凡人的弟媳妇苏灵婳，正挺着个大肚子，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片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灵婳缓缓地，走上前。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乞丐还要落魄的男人，轻轻地开口了。
她的声音，像一股清泉，流淌在这片污浊的空气里。
“三哥，我们是来带你回家的。”
她顿了顿，看着陆战雄那双充满震惊和恐惧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是审判你，是让你，回家去当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