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水卷着腥气拍在栈桥上,杜月笙站在“三北码头”的吊塔下,指尖捏着枚生锈的船钉,钉尖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察觉。码头上的麻袋堆得像座山,却透着死寂——三天前,“斧头帮”的马彪带着人占了这里,把原主周老九的腿打断,扔进了江里,现在连尸体都没捞上来。
“杜先生,马彪放话了,”阿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碴,“说这码头现在姓马,要您三天内撤出周边的货栈,不然就烧了您在十六铺的仓库。”他往栈桥上瞥了眼,马彪的人正用钢管敲着麻袋,发出沉闷的响,像在敲丧钟。
杜月笙把船钉扔进江里,水花溅在他的黑布鞋上。他认得马彪,早年在水果行当学徒时,这小子还跟着周老九混饭吃,见了他总喊“笙哥”,现在靠着日本人给的三挺机枪,倒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周老九的儿子呢?”杜月笙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在货柜里藏着,”阿笙往左侧指了指,“十三岁,叫小豆子,刚才偷偷递了张纸条,说马彪今晚要把码头的鸦片运给日本宪兵队,让咱们……救救他爹的码头。”
正说着,栈桥上突然响起枪声。马彪叼着烟,用枪管挑着件染血的长衫,往江里扔:“周老九的衣裳,杜先生认得吧?劝你别多管闲事,这码头的土,以后得贴着皇军的封条走!”
他身后的喽啰们哄笑起来,有人把周老九的账本扔在地上,用脚踩着:“姓杜的,识相点就滚,不然这账本上的名字,就是你的下场!”
杜月笙没动,只是从怀里掏出个铜哨子,吹了声长音。江面上突然亮起十几盏马灯,二十艘乌篷船从雾里钻出来,船头的汉子们都举着斧头,斧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那是周老九早年救过的一批纤夫,当年杜月笙帮他们讨回过被克扣的工钱,现在全来了。
“马彪,你爹当年欠周老九的救命钱,还没还呢。”杜月笙走上栈桥,皮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就敢动他的码头?”
马彪的脸僵了下,随即啐了口烟蒂:“少提那老东西!他早死了!现在这码头是我的,皇军给的枪,你敢动?”他突然把枪口对准货柜,“小豆子在里面吧?再往前走一步,我崩了他!”
货柜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杜月笙的脚步顿住了。阿笙想往前冲,被他按住——马彪是个疯子,真敢开枪。
就在这时,码头的仓库突然起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马彪的一个喽啰慌慌张张跑过来:“彪哥!鸦片……鸦片烧起来了!”
马彪回头骂了句“废物”,刚要分人去救火,栈桥下突然窜出十几个黑影,手里都握着短刀,瞬间放倒了三个机枪手。是小豆子的娘,带着十几个码头工人,刚才他们假装被马彪抓去卸货,藏在货柜夹层里,就等这一刻。
“你娘当年难产,是周老九跪在医院门口求的洋大夫!”小豆子的娘用刀架着个喽啰的脖子,眼泪混着煤灰往下掉,“你现在帮日本人运土,不怕天打雷劈?”
马彪急了,举枪就要打,却被杜月笙甩出的飞镖钉在手腕上。枪掉在地上,他捂着流血的手腕嗷嗷叫:“给我开枪!打死他们!”
可他的人早就乱了套。纤夫们的乌篷船靠了岸,斧头劈在枪托上,木屑飞溅;码头工人用撬棍砸断了喽啰的腿,喊着“周大哥的码头,拼了命也得守住”;小豆子从货柜里钻出来,抱着马彪的腿就咬,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摸了把锥子,狠狠扎进了马彪的大腿。
混乱中,马彪想往日本宪兵队的汽艇跑,却被杜月笙拦住。他掏出腰间的短刀,抵在马彪的脖子上:“你爹临死前跟我说,让你好好跟着周老九学做人,别碰黑货。你倒是听话,学了日本人的规矩。”
马彪抖得像筛糠,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玉佩,往杜月笙手里塞:“笙哥,这是周叔给我的,我错了……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我一马!”
杜月笙看着玉佩——那是周老九给马彪的成人礼,上面刻着“守心”二字。他突然笑了,一刀划在马彪的胳膊上:“情分?你把周老九扔进江里的时候,怎么不想情分?”
就在这时,日本宪兵队的汽艇响着警笛来了。马彪像看到救星,大喊:“皇军!我在这儿!快救我!”
杜月笙突然把马彪往汽艇的方向推:“送你个顺水人情。”
马彪刚跑到汽艇边,就被日本兵按住了。为首的军官甩给他一份电报:“你运的鸦片里掺了沙子,皇军要的货呢?”原来小豆子早就把鸦片换了沙土,真货被工人藏进了江底的暗藏。
马彪懵了,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日本兵一枪托砸在头上,拖上了汽艇。他大概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个半大孩子手里。
火被扑灭时,天已经亮了。小豆子跪在江边,捧着周老九的长衫哭。杜月笙走过去,把长衫叠好,放在他手里:“码头还给你,以后这土,不能再走了。”
小豆子点点头,突然给杜月笙磕了三个头:“笙哥,我爹说过,这码头不是用来囤黑货的,是用来让兄弟们有口饭吃的。”
杜月笙摸了摸他的头,看向江面上的朝阳。马彪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就能抢地盘,却忘了码头的根——不是机枪,是周老九当年给纤夫们盖的棚屋,是工人受伤时他垫的医药费,是小豆子娘说的那句“拼了命也得守住”。
阿笙递来件干净的长衫,杜月笙穿上时,发现袖口沾着片鸦片渣,他随手扔进江里:“告诉下去,以后这码头的货,只走粮食和棉布,谁敢运黑货,不用报我,直接沉江。”
工人们爆发出欢呼,斧头敲着木板,像在奏乐。小豆子站在栈桥上,学着他爹的样子,指挥着工人卸粮食,晨光落在他带伤的脸上,倒有了几分周老九当年的硬气。
杜月笙走到江边,看着江水卷走鸦片渣。他知道,抢地盘从来不是靠枪靠人,靠的是这地盘上的人——他们认你,你才能站得住;他们信你,你才能守得牢。马彪输就输在这,以为有枪就有一切,却忘了码头的每块木板,都刻着周老九的情义,哪是他三挺机枪能撬走的?
江风掀起他的长衫,远处传来汽笛的长鸣,那是真正的货船来了,载着棉花和米,要卸在周老九用命护着的码头上。杜月笙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这码头,算是抢回来了,用的不是刀,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