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温暖的洋流中缓缓上浮的。
不再有蚀骨焚心的剧痛，不再有冰封灵魂的酷寒。司马靖星感觉自己像是被包裹在某种温润而充满生机的能量中，如同回归母体的胎儿，每一个细胞都在贪婪地汲取着养分，修复着此前近乎毁灭性的创伤。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寝殿熟悉的床帐，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血腥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混合着药香与某种清凉气息的味道。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已是白昼。
他……还活着。
而且，状态似乎……前所未有地好？
司马靖星心中一动，立刻内视己身。
丹田之内，景象让他震惊。那原本布满了蛛网般裂痕、几乎要彻底碎裂的金丹，此刻虽然依旧残破，但那些裂痕的边缘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粘合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触目惊心，仿佛随时会崩散。金丹表面，黯淡的金光中，隐约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冰蓝色的光泽，如同给残破的器皿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釉。
而那只肇事的蚀骨金蚕，此刻也不再狂暴，而是安静地蜷缩在金丹下方，周身那灼热的金光收敛了许多，偶尔蠕动一下，散发出一种介于灼热与清凉之间的、奇异的平和气息。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那原本因为“焚血祭天”而永久跌落、近乎枯竭的修为，此刻竟然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升迹象**！虽然距离恢复原有境界还遥不可及，但那干涸的河床深处，确实重新渗出了涓涓细流！
是那冰火循环！
司马靖星瞬间明悟。是吴枫辰的北冥寒气与他残存胤火在生死关头意外形成的那个微弱循环，不仅压制了金蚕，更在某种程度上，开始**修复**他受损的本源！
这发现让他心脏狂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上心头！这不仅仅是保住性命，这更是一条……前所未有的**恢复之路**！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牵扯到依旧有些滞涩的经脉，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但这与他之前承受的痛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殿下！您醒了！” 一直守在外间的司徒烈听到动静，立刻冲了进来，看到司马靖星竟然自行坐起，脸色也比昏迷前好了不知多少，这铁塔般的汉子竟激动得虎目含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您感觉怎么样？”
“无碍了，感觉……好多了。” 司马靖星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急切地扫向四周，“他呢？吴枫辰呢？”
“吴先生他……” 司徒烈语气有些复杂，“他将您……情况稳定后，就回听雪轩了。依旧是老样子，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福伯说，听雪轩那边的寒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刺骨了。”
寒气减弱了？
司马靖星眼眸一亮。是因为维持那个循环消耗了大量寒气？还是因为……别的？
他立刻回想起昏迷前，灵魂深处响起的那声冰冷又熟悉的“……不要睡……”。
那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
一丝希望的火苗，在他心底彻底点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
“扶我起来，” 司马靖星对司徒烈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听雪轩。”
“殿下！您刚刚醒来，身体还未恢复……” 司徒烈担忧地劝阻。
“我必须去！” 司马靖星打断他，赤金（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现在就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吴枫辰的状态，因为那次意外的循环和他昏迷前的那声低语，已经发生了某种关键的、微妙的变化！他必须立刻去确认！
司徒烈拗不过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一步步走向听雪轩。
越靠近听雪轩，司马靖星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是的，这里的寒气确实减弱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吞噬一切的绝对死寂，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温和”的冰冷。就像万载玄冰依旧寒冷，但其表面那层最锋利的、足以割伤触摸者的冰棱，似乎悄然融化了。
院中的青松与白梅上的冰霜依旧，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厚重不化，边缘处甚至能看到些许融化的水痕。
司马靖星站在月洞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司徒烈守在外面，紧张地注视着。
院内，吴枫辰依旧坐在老地方，闭目静坐。雪白缀着幽蓝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不再像之前那样纹丝不动如同雕塑。周身的幽暗冰雾也变得稀薄了许多，不再完全隔绝内外，至少……司马靖星能够踏入这个院子，而没有感到那种致命的排斥。
司马靖星一步步走近，在距离吴枫辰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在以前是根本无法靠近的禁区。
他静静地站着，没有像以前那样急切地呼唤，也没有试图去触碰。他只是看着，用心去感受。
他感受到，吴枫辰周身散发的寒意，虽然依旧冰冷，但其中似乎少了一丝那种纯粹的、毁灭一切的“寂灭”意志，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白”感。就像暴风雪过后，天地间只剩下纯粹的寒冷，而不再是席卷一切的疯狂。
更重要的是，当他凝神静气，仔细去感应时，他能隐约察觉到，在自己体内那微弱复苏的冰火本源，与吴枫辰体内的北冥寒气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牵引感。
仿佛两根曾经短暂交织在一起的线，虽然已经分开，但依旧残留着彼此的印记。
“老冰块……” 司马靖星低声开口，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能……听到我吗？”
没有回应。
吴枫辰依旧静坐，眼眸紧闭。
但司马靖星敏锐地捕捉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吴枫辰那浓密的白色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如同蝴蝶扇动翅膀。
但确实存在！
不仅如此，司马靖星怀中的三生石碎片，也在此刻，再次散发出了比平时更加清晰的、温暖的乳白色光晕，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
司马靖星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强压下激动，没有再出声，只是更加专注地凝视着吴枫辰。
时间一点点流逝。
阳光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就在司马靖星以为那只是又一次微小的、无意识的颤动时——
吴枫辰那一直平稳的呼吸，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紧接着，他那放在膝上、萦绕着淡淡冰雾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不再是之前那种本能的、对抗排斥时的蜷缩，而更像是一种……带着某种困惑与挣扎意味的动作。
然后，在司马靖星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吴枫辰那低垂的眼睫，再次颤动起来，比之前更加明显。
一次，两次……
最终，在那细微的、仿佛耗尽了巨大力量的挣扎之后，他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眸，缓缓地……睁开了一道缝隙。
不再是之前那彻底化为深渊色彩的、毫无感情的幽蓝漩涡！
那冰蓝色的眼眸依旧冰冷，依旧深邃，但在那瞳孔的最深处，司马靖星清晰地看到，那如同万载坚冰般的死寂，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之下，倒映出的，不再是空无，而是……他司马靖星的身影！
虽然那眼神依旧茫然，依旧空洞，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冰尘。
虽然那睁眼的动作无比艰难，仿佛眼皮重若千钧。
虽然那眼眸只是睁开了一道缝隙，随即又因为无力而缓缓阖上大半……
但这足够了！
对司马靖星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这不再是本能的反应，不再是力量的波动！
这是……意识的迹象！是那个被冰封的灵魂，在无尽黑暗深处，向着光明，投来的……第一瞥！
巨大的酸楚与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司马靖星，让他眼眶瞬间发热，视线模糊。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他知道，路还很长。吴枫辰依旧被那庞大的寂灭意志禁锢着，这次的“睁眼”可能只是昙花一现，可能下一秒就会再次彻底沉沦。
但至少，希望不再是渺茫的猜测。
裂痕已经出现。
微光，已透入冰层。
他站在原地，任由泪水无声滑落，脸上却绽放出一个如同冰雪初融般、带着泪光的灿烂笑容。
“我就知道……” 他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力量，“你没那么容易认输。”
听雪轩内，寒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