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布被猛地掀开。
窝棚内昏暗的光线,落在那“信物”上,我的瞳孔骤然收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物件。
那是一个由河底淤泥、腐烂水草、破碎的鳞片以及某种暗褐色、仿佛凝固血液的物质,紧紧包裹、糅合而成的东西。它大致呈现一个不规则的球体,表面凹凸不平,湿漉漉、黏糊糊的,散发着比梦中浓郁十倍的、令人窒息的腥臭。
但最恐怖的,是它的核心。
在那团污秽不堪的混合物中央,赫然镶嵌着一只干瘪、黝黑、缩小了数倍的人手!
那只手,皮肤紧贴在细小的骨架上,布满深可见骨的褶皱,指甲长而弯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它紧紧地攥握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扭曲突出,仿佛在死前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以至于肌肉僵硬、风干,都保持着这个绝对的握姿。
这只手的形态、大小,尤其是那攥握的姿态,与我ct片上肾脏阴影的轮廓,完美地重合了!
“这……这是……”我牙齿打颤,浑身冰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泥鳅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疲惫和恐惧:“那是‘河童子’的手……河里找替身的枉死鬼里,最凶的一种。当年王婆子就是让我捞了这个上来……她用这手,隔着你的皮肉,在你腰子上‘盖了印’,算是把你‘典’给了它,换你活命。这手,就是契约的‘印鉴’……”
我死死盯着那只干枯黝黑的小手,梦魇中那个汉子的形象瞬间清晰起来——那矮壮的身材,黝黑的皮肤,不正符合一个溺水而亡的“童子”在水中泡胀后的模样吗?他咧嘴笑时,那参差不齐的黄牙,那黏腻嘶哑的“说好卖我一个……”……
他要的,不是一个肾。
他当初“借”给我活命的机会,现在,时辰到了,他要连本带利,收走我的全部! 这攥握的“印鉴”,就是标记,也是索命的钩子!
就在这时,那只干瘪的黑手,竟在桌面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像沉睡的毒蛇,骤然苏醒。
与此同时,我后腰那被攥握的冰冷感和沉重感,瞬间增强了十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彻骨的铁钳,猛地收紧,狠狠地掐入了我的肾脏深处!
“呃啊——!”我痛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全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蜷缩下去,视线开始模糊。
窝棚外,原本缓慢流淌的河水,突然发出了不正常的“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翻腾。一阵阴冷刺骨的河风,打着旋吹进窝棚,带来无数低沉的、怨恨的窃窃私语,萦绕在耳边。
老泥鳅脸色煞白,猛地将黑布重新盖了回去,但已经晚了。那“信物”在布下剧烈地震动起来,连带着整个简陋的木桌都开始“咯咯”作响。
“来了!它来了!它等不及了!”老泥鳅的声音带着哭腔,“王婆子不在了,没人能再镇住它!它要凭这‘印鉴’,把你直接拖下去!”
后腰的剧痛和冰冷几乎让我昏厥,那股强大的、向下拖拽的力量清晰无比,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汹涌的、等待将我吞噬的浑浊河水。
“救……救我……”我从牙缝里挤出哀求,意识在剧痛和恐惧的边缘徘徊。
老泥鳅眼神挣扎,最终一咬牙,脸上浮现出一种豁出去的疯狂:“没办法了!王婆子留过话,万一镇不住,就只有一个法子——毁了这‘印鉴’,断了这‘契约’!但……但这会激怒它,后果……我也不知道!”
他猛地从角落里抽出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雪亮的柴刀,又抓起桌上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里面晃荡着某种暗红色的液体。
“这是黑狗血混了雄鸡冠,辟邪的!按住那布包!快!”他吼道。
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扑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压住那块剧烈震动、散发着浓郁恶臭的黑布。下面的东西像活物一样挣扎,顶得我几乎压不住。
老泥梇眼神一狠,口中念念有词,是某种粗粝古老的咒语,他猛地将玻璃瓶里的液体泼向黑布!
“嗤——!”
一股浓郁的白烟从布下冒出,伴随着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的、极其痛苦和怨毒的嘶嚎,直接刺入我的脑髓!与此同时,我后腰的剧痛达到了顶点,仿佛那只无形的手要直接将我的肾脏捏爆!
老泥鳅举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冒出白烟的黑布中心,狠狠劈了下去!
“给老子——断!”
柴刀落下。
是斩断契约?
还是……
彻底释放出无尽的怨恨?
所有的声音、痛苦、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柴刀斩落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没有预想中的断裂声,也没有木屑纷飞。刀锋触及黑布的刹那,那团污秽的“信物”如同被戳破的脓包,猛地爆裂开来!
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股浓稠如墨、腥臭到极致的黑气,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从爆裂的中心喷涌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窝棚。
“呜——!”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怨毒的尖啸,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们脑海里炸响。那声音里饱含着被强行中断契约的无尽愤怒与诅咒。
压着黑布的我,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掀飞,后背重重撞在窝棚的墙壁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老泥鳅更是惨叫一声,握着柴刀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虎口崩裂,柴刀“哐当”坠地。他整个人佝偻着倒下去,蜷缩在地,不住地颤抖,口中溢出白沫。
那团爆开的黑气并未消散,而是在窝棚中央盘旋、凝聚,隐约再次勾勒出那个矮壮、黝黑的汉子轮廓。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位置,燃烧着无声的、冰冷的怨恨,死死地“盯”着我。
后腰那被攥握的剧痛和冰冷感,在黑气爆开的瞬间,竟然消失了。
不是逐渐缓解,而是像从未存在过一样,突兀地、彻底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空洞感。仿佛那个地方,原本被某种东西占据着,现在那东西被强行抽离了,只留下一个虚无的、不属于我的“位置”。
盘旋的黑气轮廓,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诡异满足感的哼声,然后猛地调转方向,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径直钻入了倒地抽搐的老泥鳅张开的嘴巴里!
老泥鳅的身体剧烈地弹动了一下,双眼瞬间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强行灌入东西的可怕声响。几秒钟后,他彻底不动了,瘫软在地,只有胸膛还有着微弱的起伏。
窝棚内,令人窒息的腥臭和那低沉的呢喃声,如同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我挣扎着爬起来,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我下意识地摸向后腰,皮肤光滑,没有任何不适,ct片上的那个“手印阴影”,仿佛真的随着刚才的爆裂而烟消云散。
我……自由了?
目光落在地上那片狼藉上——碎裂的、失去所有异状、变成普通污渍的黑布碎片,散落的柴刀,以及昏迷不醒、面色死灰的老泥鳅。
还有,那张曾经承载着“信物”的木桌,桌面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被腐蚀出的黑色手印,大小形态,与之前ct片上的阴影,以及那干瘪人手,一模一样。
它不再存在于我的身体里。
但它去了哪里?
我踉跄着走过去,试探了一下老泥鳅的鼻息,很微弱,但还活着。可他脸上笼罩的那层不祥的青黑,以及即使在昏迷中依旧扭曲痛苦的表情,让我不寒而栗。
那个“河童子”,那个契约的怨念,是随着“信物”的毁灭而消散了?还是……它找到了一个新的、更直接的……宿主?
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河边的窝棚,没有报警,没有叫救护车。一种深刻的、无法言说的恐惧,让我只想远远逃离这一切。
几天后,我偷偷去另一家医院做了检查。增强核磁结果显示,双肾形态正常,那个诡异的“手印阴影”真的不见了。医生也很惊讶,只能归结为罕见的、自行吸收的影像学伪影。
我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腰不酸了,也不发冷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再也梦不到那个黝黑的汉子和他的呢喃。
我甚至开始尝试忘记那段可怕的经历。
直到一个月后。
我在本地新闻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则短讯:城南老河堰发现一具无名男尸,初步判断为溺水身亡,尸体被发现时,双手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紧紧攥握,法医无法使其松开。死者身份及落水原因正在调查中。
配图打了马赛克,但那模糊的衣着和地点,让我瞬间认出了那是谁。
老泥鳅。
他最终还是“落水”了。
同一天晚上,我洗澡时,无意中瞥见镜中的自己。后腰原本光滑的皮肤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出了一圈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痕迹。
像是指尖轻轻拂过留下的印记。
很淡,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我知道它在那里。
我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里钻出来,比之前那只手直接攥住我的肾脏时,更加刺骨。
契约……真的解除了吗?
那个“河童子”的怨念,是随着老泥鳅的死亡而消散了?
还是……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秘、更“合法”的方式,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或者,它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仅仅是我的命,而是通过这场“典当”与“毁约”,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更恐怖的……共生?
我关掉水龙头,浴室里一片寂静。
隐隐约约地,仿佛又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顺着水管,传来了流水声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
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