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砚快步走到郭堂明面前接过押单，仔细查验一番，然后小步快走回到御座旁，躬身呈给启宗帝。
当然这都是做戏，这押单本就是他给丁陌的，怎么会不认识，但演戏得全套。
“大胆！郭堂明你敢欺君！这又非银票，何来的一千二百万两银子？”苏清砚厉声质问。
“陛下明鉴啊，臣怎敢欺君。这是金枢楼开具的押单，印鉴、掌柜签字具在。
世人皆知金枢楼乃临淮郡公产业，所以微臣就寻思直接把这单子献给陛下，然后临淮郡公直接把银钱拨付到内帑即可。
正好今日郡公也在，陛下自然可让郡公查验真伪……”
启宗帝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随意扫了一眼，随即看向萧知晦：
“临淮郡公，这印鉴，你可识得？”
萧知晦心头一紧。
但他此刻不能说不认得，那等于直接打自己的脸。萧知晦微微蹙眉，装作仔细辨认的样子，然后恍然道：
“陛下，此印鉴…形制确与臣府上一些旧年废弃的私印有几分相似，但绝非臣现今所用之印。
想必是有人刻意仿造，构陷于臣！请陛下明察！”
此事他既不能否认，也不能这么轻易的认下来，目前也只能垂死挣扎一番。
“哦？如此说来是郭堂明构陷郡公了？”启宗帝不喜不怒，语气平静。
郭堂明忙磕头喊冤：
“陛下~当日这押单就挂在金枢阁档口木板之上，整个玉京都无人不知。
再说，今日正旦朝会，微臣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今日当众欺君啊~”
启宗帝点点头：
“嗯，你说之事我也听说了。魏国公，你乃当世印章大家，你来看看这印鉴是否有古怪。”
魏国公贺松德已经年逾七十，精力属实不济，刚刚正在闭目养神。
这老头是老，但不是老糊涂。
今天这些事儿怎么看都透着邪性，已经做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准备。
其实不止是他，前排几位顶尖的权贵如卢元衡、王景明之流，乃至其他几位公侯都打定主意不说话。
岂料正准备看戏的贺松德被皇上当众点名，只能硬着头皮应答。
“老臣遵旨~”
贺松德颤颤巍巍的出列，来到御前接过那纸押单，仔细查看。
只第一眼，贺松德便看出真伪，但仍拿着那张纸，借着各种角度的查验真伪，但目光却悄悄瞥向启宗帝。
启宗帝面上还是平如静湖，但是一旁的苏清砚与其对视时，微微点了点头。
心中有谱的贺松德缓缓开口：
“回禀陛下，老臣虽已老眼昏花，却也看得出这印泥的色泽、印文风格，分明是近年玉京城‘萃文斋’的手笔。
那萃文斋的印记都是有备案可查的，是不是仿造，一查便知。
更何况，如此巨额的押单，若无十足把握郭郎中区区五品，安敢在这正旦大朝会上当着陛下与百官之面信口雌黄？
所以依着老臣看来，这押单假不了。”
庆国公周崇勋这时也适时说道：
“魏国公言之有理。但事关重大，涉及巨额银钱与郡公清誉，不可不查清。
既然郭郎中言之凿凿，又有物证，依臣看，不如就由有司介入，详细核查这张押单的真伪。
若确系诬告，自当还临淮郡公一个清白；
若…属实，那欺君之罪的亦是临淮郡公了，到时还需郡公给陛下，给朝廷一个交代。”
陈封也冷笑一声：
“欺君之罪，郡公可想好后果……”
三位重量级勋贵接连发声，态度看似中立，实则已将萧知晦逼到了墙角。
所谓的“有司介入”一旦开始，金枢楼的秘密还能保住几分？
他淮南王府在玉京城的关系网，恐怕也要被顺势梳理一遍！
萧知晦的脸色十分难看。
今天这事，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猎手正坐在自己对面，自己身边猎狗环绕。目的就是要他当众难堪，逼他吐出这笔巨款，打断淮南王府的脊梁！
此时，广场之上，窃窃私语之声再也无法抑制。
猜测、震惊、幸灾乐祸，各种表情启宗帝尽收眼底。纠仪御史也好似忘了自己职责，任由这些大臣们交头接耳。
郭堂明跪在几方大佬的中间，浑身冷汗，但内心刚刚升腾的小火苗，现在已经烧成冲天的火柱。
虽然惊险万分，但自己赌对了！
今日之后，他郭堂明的名字不仅朝野之中人尽皆知，更重要的是在陛下心中已经留下“忠臣”的种子。
门，已经被自己踹开了。至于自己能坐在哪张桌子上吃饭，那就看自己本事了。
良久启宗帝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临淮郡公……”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萧知晦：
“朕，相信你的忠心。”
萧知晦心中一松，却听启宗帝话锋一转：
“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君子品行，在于信与诚。
当初此事轰动玉京，朕虽身在宫中，亦有听说。想来金枢楼敢接此单，那自然就有赔付的底气。
如今押单在此，真伪已辨。你身负天家血脉，自不能做那言而无信之辈，朕也不能让你背负欺君之罪。
这样吧……”
启宗帝虽面色平静，然而似乎总有一抹笑意挂在脸上：
“金枢楼乃郡公的产业，那这兑付之事，便由你临淮郡公一力承担了吧。”
“陛下！”萧知晦猛地抬头。
“嗯？”启宗帝眉头微挑，语气冰冷：“郡公，可有异议？”
萧知晦满脸不甘，却不敢说个“不”字，只能咬紧牙关，声音艰涩无比的说道：
“臣…遵旨。臣…定当设法…兑付此单。”
“善。”
启宗帝脸上终于展现出隐藏良久的笑容，但一闪即逝。
“郡公深明大义，朕心甚慰。此事，就此了结。苏清砚……”
“奴才在。”
“将这张押单，交由内承运库收存。着临淮郡公，尽快将兑付银两缴入内帑。”
“遵旨。”
萧知晦现在已经彻底慌了神，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陛下，只是这一千二百万两现银，即便变卖府家产，短时间内臣也绝对凑不齐。
陛下……可否通融些时日，让……让臣回淮阳道，从王府调拨些银钱过来。”
从王府调拨些银钱？
莫说在场之人了，其实萧知晦自己也清楚知道，自己在父亲那里不值这个价钱。
自己是嫡子不错，但非嫡长子。日后即便登基大宝，坐在那椅子上的也绝非自己。
所以萧知晦现在只想逃离玉京。金枢楼不要了，玉京的府宅也不要了，什么荣华富贵，都不要了，只要能离开这座围猎场就好。
启宗帝、苏清砚、陈封、周崇勋，甚至一直看戏的周启，这几个了解内情之人心中同时蹦出几个词：
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此刻再看萧知晦，眼神中尽是嘲笑……
别说没银子，就算银子结清，你萧知晦也休想踏出玉京城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