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禾的声音通过电台,像块冷石头砸进沸腾的战场。
枪声喊杀声还有惨叫声,一下就没了。
整个狼牙谷,死一样的安静。
一名青禾镇的士兵正准备把刺刀送进一个倒在地上抱着腿哀嚎的靖北军军官喉咙。他的动作停在半空,脸上满是困惑不解。
为什么?
为什么要留着这些杂碎的命?他们刚才可是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夏云峥也是一愣。
他拄着刀大口喘气,鼻腔里全是血腥跟硝烟混合的呛人味儿。他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看着那些还在抽搐的敌人身体,心里的杀意还没平息。
“青禾,你说什么?”他对着对讲机低吼道,“这些人,留着是祸害!”
“执行命令,哥。”
夏青禾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感情波动。
“重复,停止一切杀伤性行为。医护队进场,救治所有伤员,包括敌人。所有还能动的俘虏,收缴武器,捆起来。我再说一遍,我 要 活 的。”
“……”
夏云峥沉默了。
他不懂,但他知道,他这个妹妹从不做没意义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暴戾,对着身边同样愕然的传令兵吼道:“传令下去!都听见没!领主有令!全部停手!找绳子,把还能喘气的都给老子捆了!”
命令被逐级传达。
这支铁打的军队再次以惊人的纪律性,动了起来。
他们收起武器拿出绳索,开始清理战场。
他们两人一组,面无表情的将那些惊魂未定的,或跪地求饶或蜷缩发抖的靖北军士兵捆成一串串。
反抗?
没人敢反抗。
亲眼目睹了那场跟神罚没两样的山崩,跟后面一面倒的屠杀之后,这些幸存者的胆子早就吓破了。
他们看着这些沉默的,如同铁甲魔神的士兵,眼神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夏青禾内心毫无波澜。
“妇人之仁?不,我只是个精打细算的资本家而已。”
“杀光他们,我能得到什么?一堆尸体,一堆破铜烂铁,还有全军将士对我冷血的畏惧。”
“但留下他们,我能得到什么?”
“首先是上千个训练有素的壮劳力,这可比我自己从流放犯里招新兵划算多了。修路挖矿跟建房子,哪样都缺人,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其次是情报,我得知道夏承功到底想干嘛,他还有多少兵,京城现在什么情况。这些俘虏的脑子,就是一座情报金矿。最重要的,是给我自己挣个仁慈的名声。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跟我夏青禾作对,只要跪下投降就有一口饭吃。这对瓦解未来敌人的士气,比一百门大炮都管用。”
她骑马缓步走进狼牙谷,不像在巡视战场,倒像在巡视自家工地。
医护队已经冲了进来。
她们按照夏青禾制定的战场急救条例,优先救治己方伤员,然后开始处理那些呻吟的敌军。
清洗伤口,撒上伤药,用干净的亚麻布包扎。
一名被砸断了腿的靖北军百夫长,呆呆看着一个年轻的护士为他处理伤口,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预想过战死,预想过被虐杀,但他从未预想过会被敌人……救治。
这种感觉,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震撼跟茫然。
夏云峥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几名士兵,押着一个盔歪甲斜满脸死灰的俘虏。
“青禾,这个人是魏征的副将,叫李信。我们从尸体堆里把他扒出来的,他还活着。”
夏青禾的目光落在那个叫李信的校尉身上。
李信抬起头,接触到夏青禾的目光,身体猛的一颤。
那是一双清澈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心里的一切。
他感觉自己在这双眼睛面前,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带他过来。”夏青禾淡淡说道。
她没选择在血腥的战场上审问。
而是把李信带到那处视野开阔的,她之前的指挥平台。
她让人搬来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甚至还煮上了一壶热茶。
“坐。”夏青禾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李信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
夏青禾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推到他面前。
“你的手在抖。”她平静的陈述事实,“是冷,还是怕?”
李信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茶杯,不敢去看夏青禾。
“你们的统帅魏征,死了。”夏青禾继续说道,语气平淡的像在说今天的天气,“被我的狙击手在八百米外一枪打穿了护心镜。你们的三千靖北军死了超过一千五百人,剩下的全部成了我的俘虏。”
“你觉得,你们败在哪?”
李信的身体抖的更厉害了。
他猛的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跟不甘:“你们……你们不讲武德!用妖法!引动山崩!这不是兵法!是妖术!!!”
“妖术?”夏青禾笑了。
那笑容在李信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看来你还没搞明白。”
“那不叫妖术,叫科学。用炸药精准爆破山体结构脆弱点,从而引发可控的大规模塌方,这叫工程学。我的士兵用射程三百步的火枪,居高临下精准的射杀你们的指挥官,这叫战术。我的狙击手能在千米外取你主帅性命,这叫科技代差。”
“李校尉,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夏青禾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时代,变了。”
“你们引以为傲的骑兵冲锋,你们坚固的盔甲,你们所谓的精锐,在我眼里,跟我家后院养的鸡,没什么区别。”
李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夏青禾的话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
它彻底击碎了他作为一个军人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骄傲。
原来……他们不是败给了敌人,而是败给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世界。
“现在,我问,你答。”夏青禾收回气势,重新靠回椅背。
“第一个问题,夏承功为什么这么急着派你们来?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李信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他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是……是赵德全大人……”
“赵德全的奏疏送回京城后,三皇子跟五皇子为了矿山吵得不可开交。但大皇子殿下却从赵德全的副使王忠将军那里,得到了一份密报!”
“王忠说,赵德全被你们收买了!你们的实力远超奏疏上所写!你们拥有……拥有一次能炸平一座山头的恐怖武器!他认为你们是心腹大患,必须立刻剿灭!”
夏青禾的眼睛眯了起来。
王忠?那个一脸正气的将军?
原来是他。
看来自己当初的判断没错,那场烟花秀虽然唬住了赵德全,却也让这个王忠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第二个问题。”夏青禾继续问道,“夏承功派了多少人来?只有你们这三千靖北军吗?”
问到这里,李信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混合着恐惧跟快意的神情。
“不……不止我们……”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声音都在颤抖。
“我们靖北军,只是……只是先锋!是明面上吸引你们注意力的诱饵!”
“在……在我们的后方,还有一支军队!”
“由大皇子麾下第一猛将,号称血屠夫的周狂将军亲率五千重甲步兵,携带了二十门从西域重金购得的神威大炮,正从另一条路绕道黑石山南麓,目标……直扑你们的老巢,青禾镇!”
“按照计划,等我们把你们的主力全部吸引到狼牙谷之后,周狂将军的大军应该也已经……兵临城下了!”
“你们赢了我们又如何?你们的老家……现在,恐怕已经是一片火海了!”
李信说到最后,竟然癫狂的大笑起来。
夏青禾的瞳孔骤然收缩!
调虎离山!
声东击西!
好一个夏承功!好一个毒计!
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魏征能打赢,他只是用三千精锐的性命,来为他真正的主力创造一个偷袭的机会!
夏青禾猛的站起身,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从她身上迸发而出。
她看着南方青禾镇的方向,内心第一次涌起一股真正的焦灼!
镇里只有潘律跟不到五百人的守备部队!
他们要如何面对五千重甲和二十门……神威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