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布置？”
萧玦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周遭的空气仿佛因这句话骤然冻结。内室中，原本因老夫人病情好转而稍显轻松的气氛，瞬间重回冰点，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
陈太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垂首敛目，恨不能自己从未在此。王府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楚清弦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迎上萧玦那仿佛能将人灵魂洞穿的目光，点了点头。她脸色苍白，额间还有未干的冷汗，眼神却异常清亮：“煞气凝而不散，聚而有形，更能在人体内种下‘引子’，这绝非天然地势或寻常杀戮所能形成。其手法……阴毒而古老。”
她话音未落，体内因强行催动灵觉而翻腾的气血再也压制不住，喉头一甜，一丝鲜血自唇角溢出。她身形微晃，眼前阵阵发黑。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萧玦。他并未看她，目光依旧沉冷地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仿佛在消化“人为”二字背后所代表的巨大信息量。但他手上的力道，却恰到好处地支撑住了她几乎软倒的身体。
“墨羽。”他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
“属下在。”
“带七小姐去‘听风阁’歇息。调一队暗卫，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他顿了顿，补充道，“所需用度，一应俱全，按上宾规格。”
“是。”墨羽躬身领命，再看向楚清弦时，眼神中的审视已彻底被一丝敬畏取代。无论她用的是什么方法，她确实将太医都束手无策的老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仅此一点，便足以赢得靖王府的暂时礼遇。
楚清弦心中微松。她知道，自己赌赢了第一步。这“听风阁”与暗卫，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更是她暂时脱离楚国公府那个泥潭的安身之所。
“多谢殿下。”她低声道谢，声音因虚弱而微哑。
萧玦这才将目光转向她，深邃的眼底情绪难辨：“你先养好身体。”他没有追问更多，但楚清弦明白，关于“人为”的线索，他绝不会就此放过。听风阁位于靖王府相对独立的东南一隅，环境清幽，草木扶疏。虽然依旧能感受到王府整体笼罩的煞气，但比起老夫人院落那等核心凶地，此处的气息已算平和许多。
阁内陈设雅致，用品齐全，甚至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几名训练有素、神色恭谨的侍女静立伺候，显然萧玦的命令已先一步传到。
楚清弦挥退了侍女，只留下小蝶。小丫头直到此刻仍是惊魂未定，看着这比楚国公府主院还要华贵几分的居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小姐，这……这里真的是给我们住的吗？靖王殿下他……”
“既来之，则安之。”楚清弦温声安抚，疲惫地靠在软榻上，“小蝶，去打些热水来，我需要调息。”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尽快恢复这具身体的元气和那微薄的灵觉。身处龙潭虎穴，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小蝶连忙应声去了。
楚清弦闭上双眼，尝试运转沈家传承的基础养气法门。然而，这个世界的灵气似乎与她前世所知迥异，稀薄而滞涩，且混杂着那无处不在的凶煞之气，吸收起来事倍功半，甚至隐隐有引煞入体的风险。
她不得不放弃，转而纯粹依靠睡眠来恢复精力。袖中那枚出现裂痕的旧铜钱被她紧紧握在手心，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交织——前世家破人亡的惨烈，原主投湖时的绝望，萧玦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以及那浓稠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煞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窸窣声惊醒。
并非风声，也非夜虫鸣叫。那是一种刻意收敛到极致，却依旧带着一丝冰冷杀意的动静，来自于窗外！
楚清弦瞬间睡意全无，心脏猛地收紧。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保持着沉睡时的平稳绵长，只是悄然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过床帐的缝隙，望向声音来源的窗口。
月色被薄云遮掩，室内光线昏暗。但凭借过人的感知，她清晰地“看”到，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贴在窗纸上，正用某种极其细微的工具，试图拨开内侧的窗栓！
是谁？
靖王府的暗卫是吃素的吗？还是说……这杀手，本就是王府内部之人？亦或是，她白日救治老夫人的举动，触动了那布局者的利益，引来了灭口之祸？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她浑身冰凉，手心里瞬间沁出冷汗。此刻她身体依旧虚弱，灵力几乎耗尽，那枚铜钱也已受损，如何应对一名专业的杀手？
强行呼救？恐怕声音未出，利刃已至。
就在那窗栓即将被彻底拨开的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破空声响起！
窗外那道黑影猛地一僵，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以及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
一切重归寂静。
楚清弦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依旧保持着僵卧的姿势，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片刻后，窗外传来墨羽刻意压低、却带着冷厉的声音：“七小姐受惊了。宵小之辈而已，已然处置，请安心歇息。”
处置了？
如此干净利落？
楚清弦缓缓坐起身，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走到窗边，并未开窗，只是隔着窗纸，隐约看到外面似乎有数道模糊的人影快速移动，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靖王府的暗卫，果然非同一般。但……他们是真的刚好发现，还是早已守株待兔？
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像一盆冷水，将她暂时获得安身之所的些许松懈彻底浇灭。这靖王府，比她想象的更加危机四伏。暗处的那双眼睛，似乎无处不在。
她重新坐回榻上，再无睡意。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低头，摊开掌心，那枚带着裂痕的铜钱在微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力量……必须尽快获得自保的力量。
而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以及小蝶带着些许惊慌的声音：“小姐，您醒着吗？王府的管家来了，说……说王爷有请，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楚清弦心中一凛。
萧玦深夜相召？
是因为方才的刺杀，还是……他已然查到了什么关于“人为布局”的线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