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乔仲远便在书房内仔细翻阅着女儿昨夜送来的两样物事。
一份是绘制在细麻纸上的表格，名曰《府衙收支简明簿》。其上分门别类，列明“收入来源”、“支出项”、“结余”、“经手人签押”、“复核印记”等栏目，条理清晰，一目了然。
旁边还有小字注解，写着“每日一小结，每旬一汇总，每月一核对”。
另一物则更显奇巧，是几个长方形的硬木匣子，内里被均匀隔成十个小槽。
乔兰菁解释道：“此物女儿称之为‘计数匣’，每槽恰好可放入一百文标准制钱，一匣便是千文，折银一两。清点、搬运、入库时，按匣计算，可免去逐一数钱的繁琐，亦不易出错短少。”
乔仲远拿起一个木匣在手中掂量，眼中满是惊叹。
这女儿的心思之巧，虑事之周，再次超出他的预料。
如此方法，不仅能让账目清晰，更能极大提升效率，堵塞贪墨缝隙。
“爹，”乔兰菁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府衙财权乃重中之重，必须牢牢掌握在心腹之人手中。女儿从京城带来的严掌柜，精于核算，最是可靠。若您这几日物色到合适的人选，便让严掌柜去点拨一番，务必使其尽快掌握这新式记账与钱币管理之法。身边有一个能管钱、又能献计的自己人，许多事才能铺展开。”
乔仲远郑重点头：“为父明白。”
带着女儿提供的“利器”与叮嘱，乔仲远精神抖擞地踏入凉州府衙。
他首先召见了所有吏员，正式颁布了经过细化的《考成条例》与《匿名举荐重赏令》。
新条例明确各项公务的完成时限与质量标准，优者赏，劣者罚，赏银直接与绩效挂钩。
举荐令更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引起轩然大波。
吏员们面面相觑，有人眼中闪过希冀，有人面露不安，更有如户房陈典史、仓房刘司库等几个积年老吏，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乔仲远不管底下暗流如何涌动，雷厉风行地开始推行。
他亲自督促，要求各房即刻起采用新的记账表格，钱粮入库出纳，尝试使用那“计数匣”。
起初几日，效果显着。
一些年轻或本就勤勉的吏员，看到明确的标准和额外的赏银，干劲十足，办事效率竟真提高不少。
府衙内以往那种拖沓、推诿的风气为之一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乔仲远处理完公务，正准备回后衙，石砚匆匆进来，低声道：“老爷，小人刚听到些风声。”
“讲。”
“陈典史和刘司库他们，私下里碰了几次头。表面上对新法唯唯诺诺，背地里却……听说他们撺掇了一些人，采用‘软钉子’。”
“如何个软法？”
“便是表面上不违抗，但交上来的文书，总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出些小错，或拖延片刻，让您查起来费神，却又抓不住大把柄。还有，他们似乎想在那新记账法上做文章，说格式繁复，老吏们一时难以适应，恐耽误正事。”
乔仲远冷哼一声：“果然来了。”
女儿预料得没错，触及根本利益，这些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这种阴柔的抵抗方式，确实比公然对抗更令人头疼。
“老爷，还有一事，”石砚继续道，“负责修缮城东废弃土堡的工匠头儿今日托人来禀，说是定好的青砖，货源突然紧张，价格也涨了一成。小人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乔仲远目光一凝。仓库修缮是菁儿商业布局的关键一环，此刻受阻……是巧合，还是有人将手伸到了府衙之外，意图双管齐下，让他内外交困？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诉来人，让他另寻货源，价格可略浮动，但工期不能耽误。至于府衙这边……”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们既然想玩‘软’的，本官便陪他们玩玩。明日点卯，本官要亲自抽查各房文书，错一处，罚半月薪俸！看是他们磨蹭得起，还是本官的规矩硬！”
想用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逼他让步？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