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朝堂动荡，赋税徭役越发沉重，连带着黑水县这种穷乡僻壤的日子也越发艰难。
杏花村的村民们早已不敢奢望一日两餐，更别提顿顿有主食。
大多人家一天只敢吃一顿，碗里也是野菜多、糙米少，能混个水饱已是万幸。
张家虽有十亩地，但在张刘氏的“精打细算”和张老三的默许下，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平时一天只吃一顿稀粥糊糊，野菜占了大半。也就是这几天赶着给那六亩“好地”除草，算是农忙，张刘氏才“开恩”，加了一顿晌午饭，但也稀得可怜。
张三金跟着张老三、张铁柱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地里回来时，张刘氏和大儿媳王翠花已经把饭摆上了桌——一盆几乎看不见米粒的野菜糊糊。
几人围着破旧的饭桌坐下。
王翠花拿着木勺，开始分饭。她先给张老三盛了相对稠一点的一碗（但也只是野菜叶多些），然后是张铁柱，接着是张刘氏和自己，轮到张三金时，那碗里的糊糊几乎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片可怜的菜叶。
张三金看着面前这碗“稀汤”，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这饭，能照见人影了吧？喂鸟呢？”
张刘氏立刻拉下脸，筷子往桌上一拍，尖声道：
“怎么？嫌稀？大家碗里的都一样！就你金贵？爱吃不吃！饿着！”
张三金抬眼扫了一圈，张老三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呼噜呼噜喝着自己那碗“稠”的。张铁柱和王翠花也闷头吃着，不敢吱声。
张三金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哦？都一样？那倒是我多嘴了，后娘您别生气。”
他说着，猛地站起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张铁柱和王翠花面前的碗端了起来！
“既然都一样，那我随便端两碗，去小屋跟我媳妇这，杏花一起吃。你们慢用。”
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张三金！你他娘的反了天了！给老子放下！”
张铁柱瞬间炸了，一拍桌子站起来，碗里的汤水溅了一身。他向来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出气筒，哪受过这种挑衅？抡起拳头就要冲上去。
张三金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回来，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你动我一下试试？你敢动手，我就敢把这张桌子掀了！锅碗瓢盆砸个稀巴烂！今天谁也别想再吃一口！”
张铁柱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强硬和狠厉镇住了，举起的拳头僵在半空。
这还是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废弟弟吗？
等他反应过来，巨大的羞辱感让他血往上涌，脸涨得通红，怒吼着就要扑上去：“老子打死你个……”
“够了！铁柱！坐下！”
张老三猛地将筷子狠狠摔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厉声呵斥。
“爹！你看他……”张铁柱不甘心。
“我让你坐下！听见没有！” 张老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怒，眼神阴沉地扫过张铁柱，又落在张三金挺直的背影上。
张铁柱被他爹的眼神吓住，愤愤地一跺脚，坐了回去，双眼喷火似的瞪着张三金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王翠花吓得大气不敢出，张刘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骂道：“反了！真是反了！当家的，你就看着他……”
“闭嘴！”张老三烦躁地低吼一声，打断了张刘氏的哭嚎。
他盯着门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张铁柱喘着粗气，压低声音，满是不甘和疑惑：
“爹！那小子就是欠揍！你干嘛拦着我？他还真敢掀桌子不成？”
张老三拿起自己那碗已经凉了的糊糊，却没喝，只是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里面屈指可数的糙米粒。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以前他不敢…现在，”
他顿了顿，眼神晦暗不明，“怕是真有了啊。”
他想起田埂上儿子那冰冷的眼神，想起他索要田地时寸步不让的决绝，再想想刚才那番掀桌子的狠话……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强硬，变得……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感到一丝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