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冬雨连绵不绝，将整座城市浸泡在一种阴冷黏湿的氛围里。万国证券营业部门口那块显示“92股票认购证：5.8元\/本”的电子屏，在雨幕中泛着冰冷而刺眼的红光，像一块巨大的、宣告资本寒冬的墓碑。陈远裹紧湿透的棉大衣，将最后一口烟蒂扔进水洼，发出“嗤”的轻响。他转身钻进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车内烟雾缭绕，小王和另外两名队员正死死盯着一个巴掌大小的信号接收器，耳朵上挂着耳机，神情专注得近乎狰狞。
“远哥，”小王摘下一边耳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三号点（指安国证券营业部内部线人）传信儿，说今天下午清算科那帮人加班了，机器响了一晚上，好像在测算什么东西……量很大！”
陈远眼神一凛，像黑暗中亮起的狼眸：“测算？认购证发售总量？”
“有可能！”小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还有，七号点（指某银行信贷科关系）那边隐约听到风声，说上头对这次认购证的‘群众参与度’不太满意，觉得太冷清了，可能会……调整策略。”
“调整策略？”陈远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价格跌到冰点，市场无人问津，上头不满意……这几个信息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心跳加速的可能性！“继续监听！所有频道，二十四小时不停！特别是关于‘总量’和‘中签率’的字眼，一个字都不能漏掉！”
“明白！”小王重新戴上耳机，再次沉浸在那片嘈杂的电波噪音中。
与此同时，在远离南京西路喧嚣的一间老式咖啡馆包间里，烟雾缭绕。几个穿着考究、气质精明的男人围坐低声交谈，他们是上海滩最早嗅到资本气息的“老法师”和消息灵通的黄牛头子。
“老张，听说没？安国证券那边，清算科灯火通明，算盘（计算机）打了一宿！”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压低声音。
“哼，算吧算吧，算出来也是白算！现在这行情，五块八都没人要！总量越大，中签率越低，这玩意儿越废纸！”被称作老张的秃顶男人不屑地啜了口咖啡。
“话不能这么说，”另一个瘦高个眼神闪烁，“我有个表侄在体改委，前天吃饭透了口风，说上面觉得这次认购太冷场，有失颜面，可能会……‘适当鼓励’。”
“鼓励？怎么鼓励？难道还能把中签率调高不成？”老张嗤笑。
“谁知道呢？”瘦高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正……我这两天，悄悄吃了点货，价格便宜嘛，就当买个彩票。”
类似的暗流，在上海滩各个隐秘的角落悄然涌动。恐慌和绝望如同厚重的冰层，覆盖在认购证市场表面，但冰层之下，关于“总量”和“中签率”的猜测、关于政策可能“纠偏”的流言，如同躁动的暖流，正在悄然汇聚。一些胆大的、嗅觉敏锐的“老麻雀”，开始像拾荒者一样，在市场的垃圾堆里，小心翼翼地捡拾那些被恐慌抛售的、价格低得可怜的“废纸”。
江州，“新风”实业总部。
林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灼热的触感传来，他却浑然不觉。窗外，雨丝斜织，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办公桌上，摊开着陈远发回的最新密电，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安国清算科异常加班，疑测算总量。另有风声，上层或对冷清局面不满。市场底部，偶见零星扫货，量小但坚决。”
苏晚晴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前几天清亮了些，孕吐似乎有所缓解。她将牛奶放在林凡手边，目光扫过桌上那份密电，轻声问：“上海那边……有动静了？”
林凡掐灭烟头，转过身，眼中布满了血丝，但瞳孔深处却闪烁着一种近乎亢奋的锐利光芒。“晚晴，冰层要裂了。”他拿起那份密电，声音低沉而沙哑，“恐慌到了极点，物极必反。现在市场上关于总量和中签率的猜测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流传政策可能微调的风声。虽然只是流言，但无风不起浪！”
他走到苏晚晴面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最重要的是，已经有人开始在底部偷偷吸货了！量不大，但动作很坚决！这说明什么？说明真正的聪明钱，已经开始布局了！他们看到了恐慌背后的机会！”
苏晚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她知道，这不是恐惧，而是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所以……你的判断是？”
“我的判断是，转折点快到了！”林凡语气斩钉截铁，“中签率，很可能不像市场想象的那么悲观！甚至……可能会因为初期的冷清而被调高！这是政策层面挽回颜面的常见手法！一旦中签率明朗，哪怕只是稍微高于预期，这些跌成废纸的认购证，价值就会瞬间回归！”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晚晴：“晚晴，那八十万……准备好了吗？”
苏晚晴迎着他炽热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准备好了。浦东二次抵押的手续已经批了，钱明天上午就能到账。深圳那边也挤出了二十万。一共一百万，是你最后的子弹。”
“好！”林凡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这不是子弹，是炸开冰层的炸药！晚晴，立刻通知陈远！明天！一旦资金到账，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扫货！还是那个原则，价格控制在十块以下，有多少吃多少！要快！要隐蔽！必须在消息明朗前，把能捡的筹码全部捡回来！”
“我马上给陈远发电报！”苏晚晴转身走向办公桌，脚步虽然有些虚浮，但背影却异常坚定。
林凡看着她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暖流和力量。他知道，这背水一战的决定，背后是她多么艰难的资金调度和多么巨大的信任托付。
第二天，上海，雨依旧未停。
陈远怀揣着刚刚到账的一百万巨款（通过多个账户分散转入），如同揣着一团火，再次出现在了冷清得如同鬼蜮的申银证券营业部门口。价格牌上，认购证的价格微微反弹到了6.2元，但依旧门庭冷落。
营业厅里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缩在角落打盹的老头，和一个穿着工装、面色犹豫的年轻工人。
陈远直接走到柜台，将一捆捆现金平静地放在台面上，对那个睡眼惺忪的职员说：“六块二，这里的认购证，我全要了。”
职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堆钱，又看了看陈远和他身后如同门神般的小王，打了个哈欠：“全要？这里还有差不多一万五千本呢！”
“清点，装袋。”陈远言简意赅。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当陈远和小王扛着塞满认购证的麻袋走出营业厅时，那个年轻的工人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买几本“碰碰运气”。
同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在不同的、相对冷清的证券营业部悄然上演。陈远像一只沉默而高效的猎豹，利用市场冰点的掩护，用这一百万资金，以平均不到七元的价格，再次悄无声息地吞下了近十五万本认购证！
加上之前持有的近十万本，“新风”实业名下，已经悄然积累了整整二十五万本股票认购证！它们像一堆沉默的、被深埋在冰层之下的黑色煤炭，看似冰冷无声，却蕴含着足以燃爆整个上海滩的能量！
当晚，陈远将成功扫货的消息加密传回江州。林凡看着电报上“二十五万本”这个数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走到窗前，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中有几颗寒星顽强地穿透云层，闪烁着微弱却清晰的光芒。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猎物已入彀中，只等那破冰的一声惊雷！这场关乎“新风”命运的资本豪赌，胜负的天平，正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然发生着决定性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