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门晨会的空调又坏了，闷热的空气裹着劣质咖啡的酸气，在会议室里发酵成黏腻的网。吴梦琪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文件夹边缘的塑料皮 —— 那是她连夜整理的 社区店客情维护记录，里面贴着王老板签字确认的包装反馈单，墨迹还带着点洇开的毛边。
王强把一摞打印好的周报摔在桌上时，杯里的枸杞水溅出了三滴，在米白色的桌布上洇出浅褐色的星子。都给我看看！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这就是你们干的活？客户投诉堆成山了还捂着脸装不知道！
吴梦琪的目光刚扫过 客户投诉汇总 标题，心脏就猛地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在 吴梦琪负责区域 那栏，赫然印着一行加粗黑体字：多家客户投诉包装严重破损，产品损耗率超 15%。下面还附着 典型案例：渝北区王老板门店出现批量涨袋，老年客群退货率激增。
这不可能！ 她几乎是弹射着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王老板明明说只是包装有点软，根本没提破损和退货！我有通话记录，还有他签字的确认单......
你还有脸说？ 王强抓起周报砸在她面前，纸张边缘割得她手背生疼，客户维护做成这样，还想接大项目？我看你连社区店都守不住！ 他的唾沫星子溅在纸页上，晕开 15% 那个数字，像团不断扩散的墨污。
吴梦琪的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份周报。她清楚记得昨天发给张莉的电子版反馈里，明明写的是 王老板反馈包装偏软，不影响食用，已协调厂家调整封装压力，怎么过了一夜，就变成了 严重破损 损耗率 15%？
王经理，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点着纸页，我跟王老板通话时特意录了音，他说
就是看着不精神 ，根本没提涨袋......
录音？谁知道你那录音是不是剪辑过的。 王强冷笑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客户投诉白纸黑字写在这儿，张莉汇总的时候难道还会冤枉你？
吴梦琪猛地看向张莉，对方正端着保温杯小口喝水，听见这话抬起头，脸上挂着无辜又关切的笑：梦琪，你也别太着急。 她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吴梦琪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那温度却比冰还冷，可能是你太年轻，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吧？客户有时候不好意思直说，咱们得自己多留心。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把软刀子，精准地插在吴梦琪的辩解上。既坐实了 投诉存在，又把责任推给 年轻人经验不足，连王强的脸色都缓和了些。
你看张莉多懂事。 王强敲了敲桌子，人家不仅汇总了问题，还附上了整改建议。吴梦琪，这周之内把所有投诉处理好，写份五千字的检讨，不然就别想再碰任何项目！
吴梦琪的后背突然窜过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盯着张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豆沙色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指尖却像淬了毒的针。就是这双手，昨天还
翻了她的工作日志；就是这张脸，昨天还笑着夸她 记录比会计还细。
张姐， 吴梦琪的声音发紧，挣开她的手，我昨天发给你的电子版里，明明不是这么写的。
张莉的笑容僵了 0.5 秒，随即又绽开更甜的弧度：是吗？可能是我汇总的时候看错了吧。 她拿起自己的笔记本，翻开某页推到吴梦琪面前，你看，我这记的是
王老板反映包装问题影响销售 ，还以为是挺严重的事呢。
笔记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和吴梦琪日志上的工整记录判若两人，却在关键信息处用红笔做了标记，赫然写着 破损、退货。吴梦琪突然想起李姐的话：张莉最擅长把
有点软
改成
全破了 ，她的笔比刀子还狠。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同事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背上。有人低下头假装看手机，有人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李伟甚至对着她做了个口型：活该。
吴梦琪抓起自己的文件夹，用力抽出里面的客户确认单：这是王老板昨天签的，上面写着
包装偏软，不影响销售 ，还有他的手印！ 她把单子拍在桌上，纸张因用力而微微发颤，张姐，你汇总的时候难道没看到这个？
张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拿起确认单，皱着眉看了半天：哎呀，昨天文件太多，可能漏看了。 她转向王强，语气带着歉意，都怪我太粗心，没仔细核对。不过梦琪，客户既然提了意见，咱们还是得重视......
够了！ 王强不耐烦地打断她，不管是软了还是破了，客户不满意就是你的问题！ 他指着门口，现在就去处理，处理不好别回来！
吴梦琪攥着那份被篡改的周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上的 15% 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要将她吞噬。她走出会议室时，听见张莉在身后跟王强说：我就说梦琪太较真，其实退一步......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隔断，却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
走廊的玻璃窗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比昨天更深了。连续加班的疲惫突然席卷而来，双腿像灌了铅。她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给王老板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忙音 —— 对方大概正在店里忙，没听见铃声。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同事们都去吃午饭了。吴梦琪走到张莉的座位旁，电脑还没锁屏，屏幕上赫然是周报的原始文档。她的鼠标指针悬在 修订模式 按钮上，旁边的修改记录里，清晰地显示着
包装偏软
改为
严重破损
的操作，时间就在昨天晚上八点十五分。
张莉的抽屉没锁，里面露出半截吴梦琪的工作日志。吴梦琪抽出来翻到 6 月 15 日那页，王老板的反馈记录旁，被人用铅笔淡淡写了行字：可夸大。笔迹和张莉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那些
的翻阅，那些
的询问，全都是处心积虑的铺垫。吴梦琪突然想起李姐塞给她的 避坑指南 里写着：当同事开始过分关心你的客户时，就是暴风雨的前兆。 当时她还觉得是小题大做，现在才明白，那是无数次摔跟头换来的教训。
手机终于打通了，王老板的声音带着午休的慵懒：小吴啊，啥事？
王老板，我们公司周报说您那边...... 吴梦琪的声音哽咽了，说不出 严重投诉 那几个字。
嗨，是不是包装的事？ 王老板在那头笑了，早上老张还来问我，说你们公司有人给他打电话，问是不是底料都涨袋了。我跟他说别瞎传，就包装软了点，不耽误吃。
吴梦琪握着手机，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市井的真诚，在办公室的算计面前，显得如此珍贵又脆弱。
王老板，能不能麻烦您...... 她吸了吸鼻子，把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就录段视频，说说实际情况就行。
这有啥难的！ 王老板的声音透着爽快，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店里拍，让那些瞎说八道的人看看！
挂了电话，吴梦琪看着张莉电脑上的修改记录，突然不想删除了。她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拍了段视频，然后将文档恢复到原始版本，退出时特意锁了屏。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像张巨大的网。吴梦琪走到自己的座位旁，翻开李姐给的 避坑指南，在第 42 页看到一行字：职场的炸弹，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文件里。拆弹的最好方式，是让它在阳光下爆炸。
她拿出便签纸，写下：下午 3 点，王老板视频证明；张莉修改记录备份；客户确认单扫描件。 贴在电脑屏幕上，红色的字迹像簇小火苗，在心里慢慢燃起暖意。
午休回来的同事陆续走进办公室，张莉看见吴梦琪，笑着走过来：梦琪，处理得怎么样了？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
吴梦琪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第一次没有回避：谢谢张姐，不用了。 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王老板说下午亲自来公司一趟，跟王经理聊聊包装的事。
张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糖人。
吴梦琪看着她转身时略显慌乱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寒意渐渐散去了。她想起老茶馆的石阶，想起李姐说的 重庆的坡再陡，也得一步一步走。或许这场仗很难打，但她手里有客户的信任，有确凿的证据，更有不认输的韧劲。
窗外的长江上，一艘货船正逆流而上，汽笛声在楼宇间回荡。吴梦琪握紧手机，里面存着王老板刚发来的视频，老人举着软包装的底料，对着镜头说：就是看着不精神，吃着巴适得很！
这就够了。真相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被永远掩埋。就像重庆的夏天，再闷热的天气，也总会等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刷掉所有的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