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坪动物园的晨雾还没散尽，金丝猴的啼叫声顺着风飘过来，混着早点摊的油炸香气，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撞碎成细碎的光斑。吴梦琪把折叠凳打开，轻轻放在超市总部大门左侧的梧桐树下 —— 这是她第三天来蹲守了，折叠凳的帆布已经被露水浸得发潮，边角磨出的毛絮粘在裤腿上，像朵灰白的蒲公英。
帆布包里的方案册被按得平平整整，蓝色封面上 永辉超市进场方案 V17 的字样被红笔圈了又圈。第十七版，这个数字像枚勋章，也像道枷锁，刻在她熬红的眼底。从最初的框架雏形，到现在附满磁器口客流数据、社区消费画像的完整版，每一页的修改痕迹里都裹着咖啡渍和凌晨的月光。
小姑娘，又来啦？ 保安亭的张师傅探出头，手里端着搪瓷缸，里面的老鹰茶冒着热气。这三天他看着吴梦琪从西装笔挺地站着，到现在把高跟鞋换成运动鞋，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后背。
张师傅早。 吴梦琪扯出个笑，嗓子干得发紧。昨天为了修改 堆头费阶梯定价表，她在办公室熬到凌晨四点，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像有只小锤子在里面敲。
陈总监一般九点十分到， 张师傅呷了口茶，压低声音，今天好像有个重要会议，你要等就抓紧。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星巴克，去买杯咖啡吧，看你眼睛红的。
吴梦琪摇摇头，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这是她从出租屋带的凉白开，瓶身上凝着水珠，握在手里冰凉刺骨。省着点，说不定这单成了，能请您喝好茶。
张师傅笑了，没再劝。晨光爬上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晃眼的光。吴梦琪翻开方案，最后一页的 紧急预案 被她描成了黑疙瘩 —— 那是昨天得知永辉正在接触竞争对手时，她手忙脚乱加上的 零风险试销 条款，保证超市卖不完的货可以无条件退换。
第一天蹲守的情景突然撞进脑海：她穿着新买的高跟鞋，站在旋转门旁，像株精心修饰的盆栽。陈总监的黑色轿车滑过来时，她攥着方案冲上去，还没说上半句话，就被秘书拦下：陈总赶时间。 车窗里只闪过一个模糊的侧脸，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神情冷得像嘉陵江的水。
第二天她学乖了，提前半小时等在停车场入口。陈总监从车上下来时，她抱着方案跟在后面念 永辉南坪店的火锅底料销量连续三个月下滑，我们的产品能填补中高端空白，对方脚步没停，只在进电梯时丢下句：让你们经理来谈。 那声音里的轻蔑，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王经理 三个字此刻在舌尖发苦。她怎么可能找王强？上周在会议室，王强拍着桌子说 一周搞不定就滚蛋 时，李伟在旁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李姐塞给她的 避坑指南 里写着：指望上司雪中送炭，不如自己凿冰取火。 此刻那本牛皮笔记就压在方案底下，第 38 页的 坚持 = 不要脸 + 不要命 被她用荧光笔涂成了橙色。
超市门口渐渐热闹起来，穿着制服的员工推着货箱匆匆往里走。一个穿围裙的大姐经过时，多看了吴梦琪两眼：妹儿，你是推销的？
嗯，想跟陈总监谈谈火锅底料进场的事。
陈总啊， 大姐叹了口气，他可严了，上个月把卖临期牛奶的供应商骂得狗血淋头。不过他对产品是真上心，上周还亲自去货架看生产日期呢。
吴梦琪的心突然跳了一下。她赶紧翻开方案，在 质量管控 那页又加了行字：每周三专人巡检，确保无临期品，笔尖划破纸页，露出下面垫着的磁器口老张的质检报告。
九点零五分，黑色轿车像条游鱼滑进停车场。吴梦琪猛地站起来，折叠凳
一声倒在地上。她顾不上去扶，抓起方案就往那边跑，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在敲着倒计时的鼓。
陈总监！ 她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胸口剧烈起伏，方案册被攥得变了形。
陈总监停下脚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她汗湿的额发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耐。秘书正要上前阻拦，被他抬手制止了。
我知道您忙。 吴梦琪的声音在发抖，却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我改了 17 版方案，只占用您 3 分钟。 她把方案递过去，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就 3 分钟，让我说说怎么把永辉的火锅底料销售额提高 20%。
空气仿佛凝固了。停车场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脚踝。吴梦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看到陈总监的目光落在 V17 那个标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20%？ 他接过方案，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年轻人，吹牛也要讲基本法。
不是吹牛。 吴梦琪的声音突然稳了，像踩在青石板上的踏实，我查了永辉过去六个月的销售数据，中高端产品缺口达 35%，而我们的底料用的是石柱红辣椒，单价能比现有品牌高 15%，利润率......
明天上午九点。 陈总监突然打断她，把方案夹在腋下，转身往电梯口走，到我办公室谈，别迟到。
吴梦琪愣在原地，直到黑色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看着自己还伸在半空的手，掌心全是汗，方案被接走的地方留着道浅浅的印子。
成了？ 张师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保安亭门口，手里的搪瓷缸晃出了水。
吴梦琪没说话，突然蹲在地上，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不是委屈，不是难过，是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被闷在锅里煮了三天的火锅，终于掀开盖子，所有的麻辣鲜香都涌了出来。
她想起第一天晚上在办公室改方案，李伟凑过来看笑话：还真以为蹲守能成？陈总监可不是王老板那种小商贩。 想起第二天被拒绝后，张莉端着咖啡说 我早说过你不行，想起王强在晨会上阴阳怪气的 有些人就是爱做无用功。
这些声音此刻都变成了背景音，模糊不清。清晰的是老张凌晨三点发来的 磁器口周末客流峰值表，是李姐偷偷塞给她的 永辉内部采购流程，是自己对着镜子练习开场白时，玻璃上倒映出的红眼睛。
哭啥子？ 穿围裙的大姐提着豆浆走过来，递了包纸巾，重庆妹儿流血不流泪，这点小事就哭鼻子？
吴梦琪接过纸巾，笑得眼泪更多了：不是哭，是高兴。 她抹了把脸，手心蹭到嘴角，带着点咸涩的味道，我就说坚持有用。
那是自然。 大姐蹲下来，看着她手里的方案册，我年轻时候摆地摊，被城管追得绕着动物园跑三圈，还不是照样把生意做起来了？重庆人的字典里，就没有
认输
两个字。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吴梦琪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倒在地上的折叠凳收好。帆布包突然变得很轻，里面的方案虽然被拿走了，但那份沉甸甸的努力，好像已经融进了骨头里。
她掏出手机，给李姐发了条消息：成了，明天上午九点。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后面跟着句：我就知道你可以。
吴梦琪看着屏幕笑了，指尖在通讯录里翻到 王老板，发了条消息：张叔推荐的那款微辣底料，我想给永辉也试试。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动物园里的虎啸声远远传来，雄浑有力。吴梦琪突然觉得，那些蹲守的日子，那些被拒绝的瞬间，那些熬夜修改的方案，都像这虎啸，是积蓄力量的过程。
路过便利店时，她买了罐冰可乐，对着阳光举起，气泡在液体里升腾，像无数个细小的希望。她想起笔记本上写的 重庆人输得起，但不能认怂，此刻终于明白，所谓的坚持，不是硬扛，是明知可能失败，还愿意为那一点点希望，付出全部的努力。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的蓝，吴梦琪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她知道，明天的谈判才是真正的硬仗，但此刻她的心里像揣着个小太阳，暖烘烘的 —— 因为她证明了，哪怕是微光，只要肯坚持，也能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