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切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在吴梦琪的办公桌上投下一道菱形的光斑。她正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划开泡沫箱，里面是给 渝香园 连锁餐饮的样品 —— 二十罐新研发的藤椒火锅底料，瓶身上贴着烫金的 试用品 标签，瓶盖处还裹着层透明塑封。
渝香园 的刘总是她盯了两个月的客户。这家扎根重庆二十年的餐饮连锁，最近正计划更换底料供应商，光是主城的五十家门店，每月就能消化近千箱货。吴梦琪上周在火锅协会的饭局上，磨了三个小时才让刘总松口：先寄样品看看，我们后厨对口感和包装要求都高。
她从抽屉里翻出定制的防震气泡膜，每罐底料都裹了三层，棱角处还用硬纸板加固。这次可不能出岔子。 吴梦琪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快递单上 易碎品，轻放 的备注栏 —— 这行字是她特意用加粗马克笔写的，字体大得几乎占满了整个备注区。
桌角的日历被红笔圈着今天的日期，旁边写着 刘总样品。李姐的 避坑指南 摊开在侧，其中一页用荧光笔标着：重要样品需全程留痕，快递单备注需拍照存档。吴梦琪拿起手机，对着填好的快递单拍了三张照片，正面、侧面、包装完成后的全景，每张都清晰拍到那行加粗的备注。
梦琪，忙啥呢？ 张莉的声音像颗水果糖突然砸进咖啡杯，甜得发腻。她端着杯拿铁晃过来，丝绸衬衫的袖口蹭过吴梦琪的泡沫箱，这是寄给渝香园的吧？刘总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挑剔，上次有家供应商因为瓶盖没拧紧，直接被拉黑了。
吴梦琪捏着胶带的手顿了顿。张莉怎么知道是寄给渝香园的？她从没在办公室提过客户名字。就是随便寄点样品。 她含糊地应着，加快了封装速度。
我来帮你贴吧。 张莉不由分说地抢过快递单，指尖在 收件人 栏上敲了敲，刘总的电话我有，上次跟王经理去拜访过，他人看着随和，其实特较真。 她突然凑近，香水味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这家老板是不是特挑剔？听说他们后厨连摆盘的辣椒都要挑大小。
吴梦琪的心像被猫爪挠了下。李姐的笔记里写着 张莉擅长套话，果然不假。还好吧，做生意严谨点是好事。 她伸手想去拿快递单，我自己来就行，免得麻烦你。
客气啥呀。 张莉笑着侧身躲开，拿起透明胶带在单子边缘粘了粘，你看你这手忙脚乱的，胶都粘歪了。 她的指甲涂着豆沙色的甲油，粘胶带时特意用指腹把 易碎品 三个字按了按，这字写得真醒目，快递员肯定能看见。
吴梦琪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发现张莉的拇指正压在 易碎品 三个字的末尾，胶带绕过她的指缝粘在纸箱上，正好在
两个字上方形成道褶皱。张姐，那里好像没粘牢。 她提醒道。
没事没事， 张莉拍了拍纸箱，这样更结实。 她把贴好单的箱子推过来，好了，等下快递员来了我帮你叫住他，放心吧。 转身时，她的高跟鞋尖不小心踢到了吴梦琪的垃圾桶，里面的废纸撒了一地。
不好意思啊。 张莉弯腰去捡，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吴梦琪也蹲下去帮忙，眼角的余光瞥见张莉的手机屏幕亮着，正对着她们刚才封装样品的方向，屏幕上有个红色的录制按钮在悄悄闪烁。
心脏猛地一缩。吴梦琪赶紧移开目光，假装整理散落的文件。张莉捡完纸站起来，捋了捋头发笑得一脸无辜：瞧我这毛手毛脚的，耽误你时间了吧？
没事。 吴梦琪的声音有点发紧，目送张莉扭着腰走进茶水间，才敢拿出手机翻看刚才拍的快递单照片。照片里的 易碎品，轻放 清晰完整，可此刻看着纸箱上被胶带褶皱挡住的
字，心里像塞进了颗没泡开的胖大海，堵得发慌。
中午吃饭时，吴梦琪特意绕到前台问快递员：早上寄的那个贴了易碎品标签的箱子，你们会单独处理吗？
快递小哥正嚼着汉堡，含糊地说：备注了都会注意的，不过重庆这路况，颠簸难免。 他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那个箱子是你们部门张姐递给我的，她说
里面就是普通调料，不用太在意
吴梦琪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酸辣粉的酸汤溅在桌布上，洇出个小小的黄圈，像只嘲讽的眼睛。她想起张莉贴胶带时的动作，想起那道恰到好处的褶皱，想起手机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 那些被她归为
的细节，突然串成条冰冷的蛇，缠得她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三天，吴梦琪每天都查三次物流信息。包裹从重庆发出，经武汉中转，再发回重庆主城，每步更新都在手机备忘录里记着时间。周三下午四点，物流显示 已签收，她立刻给刘总的助理打电话，对方说样品刚送到后厨，正在拆箱检查。
有结果了麻烦您告诉我一声。 吴梦琪挂了电话，手心全是汗。办公室里很安静，李伟在打游戏，张莉在对着镜子补口红，王强的办公室门紧闭着，隐约传来翻报纸的声音。
半小时后，电话响了。刘总的助理语气带着歉意：吴经理，不好意思，样品包装破损了三罐，底料都漏出来了，后厨说可能影响检测结果。
吴梦琪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怎么会破损？我特意做了防震包装，还备注了易碎品...
快递箱上没看见易碎品备注啊。 助理的声音很困惑，箱子倒是挺结实，但里面的气泡膜好像没固定好，罐子都晃来晃去的。刘总说，连包装都做不好的供应商，很难让人信任产品质量。
挂了电话，吴梦琪的手指在键盘上抖得厉害。她点开物流详情页，翻到快递单照片 —— 系统自动生成的面单上，备注栏果然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她明明写了，还拍照存证了！
怎么了梦琪？脸这么白。 张莉端着刚泡好的玫瑰花茶走过来，花瓣在水里打着旋，是不是样品出问题了？我就说刘总太挑剔...
张姐， 吴梦琪打断她，声音因为愤怒而发颤，那天是你把箱子递给快递员的，对吗？
张莉的茶杯顿了下，热水溅在虎口上，她却像没感觉到烫：是啊，举手之劳嘛。怎么了？
快递单上的易碎品备注，你看到了吗？ 吴梦琪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看到了呀， 张莉眨眨眼，表情无辜得像只受惊的兔子，那么大的字，怎么会看不到？可能是快递员运输的时候蹭掉了吧，他们有时候可粗鲁了。
吴梦琪没再说话，猛地站起来冲向行政部。行政主管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听她说要查监控，皱着眉说：监控只能保存七天，而且查起来很麻烦...
我有很重要的样品被损坏了，必须查！ 吴梦琪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在周一上午十点左右，销售三部的前台位置。
监控录像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足够看清事情的经过。屏幕上，张莉接过吴梦琪封装好的箱子，转身时故意用手肘撞了下桌角，箱子倾斜的瞬间，她伸手去扶，指尖精准地按住了快递单的备注栏。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卷新胶带，以
为由，在 易碎品，轻放 上方斜斜地贴了道，正好用胶带的边缘遮住了关键字样。
最让吴梦琪心寒的是，张莉在递给快递员时，嘴唇动了动 ——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结合快递小哥后来的话，她分明在说 不用在意。
行政主管倒吸口凉气：这... 这也太...
吴梦琪把监控截图发到自己手机上，图片里张莉的侧脸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嘴角似乎还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走出行政部，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每个办公室的门牌都像块墓碑。
回到座位，张莉正在跟李伟说笑，看见她进来，立刻扬声问：查到原因了吗？是不是快递的问题？
吴梦琪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截图就在相册里，点开就能让所有人看清真相。她甚至想好了该怎么说 —— 先平静地展示证据，再质问张莉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后请王经理来评理。
可当她的目光扫过办公室，看到李伟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到王经理办公室紧闭的门，看到自己桌上那本写着 真诚至上 的笔记本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这是她第一次抓到张莉的把柄，可揭穿之后呢？王强会站在她这边吗？其他同事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被说成 小题大做 勾心斗角 ？
李姐的 避坑指南 突然浮现在脑海：抓把柄要选时机，一击即中才有用，否则只会打草惊蛇。 吴梦琪慢慢松开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的脸。
还没查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可能... 可能是包装没做好吧。
张莉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起来：我就说嘛，下次包装我帮你盯着，保证没问题。 她凑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渝香园这单黄了也挺好，听说他们欠款特别厉害，好多供应商都头疼呢。
吴梦琪没接话，打开电脑开始写新的样品申请单。键盘敲击声很大，像是在发泄心里的愤怒。她决定再寄一次样品，这次要亲自送到快递点，全程盯着打包，还要让快递员在备注栏签字确认。
傍晚下班时，吴梦琪抱着新封装的样品箱走出写字楼。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倔强的尾巴。她抬头望向李子坝方向，轻轨正穿楼而过，轰隆声远远传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姐发来的消息：样品的事我听说了，别硬碰硬。张莉跟王经理的关系不一般，你现在还斗不过她。 后面跟着个叹气的表情。
吴梦琪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截图还在相册深处。她突然想起妈妈说过的话：重庆的路难走，遇到坎儿别硬闯，绕着走也能到目的地。 她抱紧箱子，加快了脚步，影子在地上跟着晃动，像在为未来的反击积蓄力量。
路过便利店时，吴梦琪买了罐冰可乐，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浇灭了些许怒火，却浇不灭心里的那股韧劲。她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 —— 张莉以为挡住备注就能挡住她的路，却不知道重庆姑娘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
这两个字。
夜色渐浓，洪崖洞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串挂在半山腰的珍珠。吴梦琪站在天桥上，看着江面上往来的游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她知道，这张截图只是开始，就像嘉陵江的水总要汇入长江，那些藏在暗处的小动作，总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