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风波看似被萧衍强硬地按了下去,但余震却在我回到听雨苑后,以一种更具体的方式显现出来。
首先是我的“课程”内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萧衍不再仅仅让我死磕《京华渊鉴》,而是开始穿插讲解一些朝堂上明争暗斗的实例,甚至偶尔会让我分析某些官员奏章(当然是誊抄本)背后的意图和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这感觉像是从“理论知识”阶段,进入了“案例分析”和“实战模拟”。
我学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灌顶的武林菜鸟,内力(知识)是涨了,但经脉(脑子)快要撑爆了。
其次,萧衍似乎更加……“关注”我的言行。在书房时,他那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几乎如影随形,让我每次想偷偷放松一下僵直的脊背或者走个神,都感觉像是在他的监视器下犯罪。连我下意识啃个笔头,都会引来他冷淡的一瞥,吓得我立刻正襟危坐。
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高压管教”,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块正在被反复锻打的铁坯,痛苦且看不到尽头。
就在我被这沉重的学业和无处不在的视线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时,一个更现实、更迫在眉睫的难题砸到了我头上——萧衍的生辰快到了。
这事儿是福伯过来送份例时,“顺便”提了一嘴。说是侯爷不喜奢靡,往年生辰也只是在府中简单设个家宴,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各房各院都要准备寿礼。
福伯说这话时,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瞬间就懂了。
作为侯府名义上的“小姐”,更是被侯爷“亲自管教”的人,这寿礼,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而且必须得送,还得送得……恰到好处。
这可难倒我了。
送什么?
送贵重了?不行。一来我没钱,二来以我现在的身份,送太贵重的东西显得刻意攀附,意图不明,搞不好马屁拍在马腿上。
送普通了?也不行。显得我不够用心,辜负了侯爷的“教导之恩”(虽然我内心并不想要这种恩)。
送风雅的字画古玩?我既不懂行,也没渠道弄到真品,万一送了赝品,那乐子就大了。
送亲手做的女红?呵呵,我连个荷包都绣得歪歪扭扭,上次那个“丑荷包”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我愁得在听雨苑里团团转,连饭都少吃了一碗。
夏竹看着我唉声叹气的样子,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小姐为何事发愁?”
我像找到了救星,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夏竹!哥哥生辰要到了,你说我送什么好?这简直比解《京华渊鉴》里的党争谜题还难!”
夏竹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给出了一个非常“夏竹式”的回答:“侯爷什么都不缺。”
我:“……” 这我也知道啊!关键是心意!心意你懂吗?呃,她可能真的不懂。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缺,才更难送啊!”我哀嚎,“总不能送他一本我批注过的《京华渊鉴》吧?那估计他当场就能把我扔出侯府。”
夏竹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或许,”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小姐送什么并不重要。”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着她。
“侯爷看重的,是态度。”夏竹言简意赅。
态度?
我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是说只要我表现出足够的恭敬和用心,哪怕礼物本身不值钱,也可以吗?
可什么样的礼物,既能体现我的“恭敬用心”,又不会显得谄媚或寒酸呢?
我连着几天都沉浸在“送礼难题”中,连去书房“听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日,我正在纸上胡乱画着各种礼物的草图(从玉佩到盆景再到孤本典籍,都被我一一否决),头顶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
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只见萧衍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小案前,正垂眸看着我那张画满了叉和问号的废纸。
“在做什么?”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遮住那张纸,脸上臊得通红:“没、没什么,随便画画……”
他修长的手指却按在了那张纸上,阻止了我的动作。目光在上面那些被否决的礼物名称上扫过,然后落在我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为生辰礼发愁?”他直接点破。
我脸颊更烫了,有种小心思被完全看穿的窘迫,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是。知意愚钝,不知该准备什么,才能……才能略表心意。”
他沉默地看着我,那深邃的目光像是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
“本侯说过,不喜奢靡,不重虚礼。”
我知道他说过,但这并不能解决我的实际问题啊!
“可是……”我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他,“哥哥教导之恩,知意无以为报,若连一点心意都无法表达,心中实在难安。”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我确实有点感谢他帮我挡掉那些麻烦(虽然麻烦多半也因他而起);假的是,我更怕送不好礼会引来新的麻烦。
萧衍闻言,眸光微动。他收回按在纸上的手,负于身后,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案后。
就在我以为他不想再搭理我这个问题时,他却背对着我,淡淡地抛下了一句:
“府中库房有备用的笔墨纸砚。若真有心,抄几卷《兵法》吧。”
我愣住了。
抄……抄《兵法》?
这算什么寿礼?也太……朴实无华了吧?!而且,《兵法》?他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单纯觉得我需要多读书?
我还在懵圈中,萧衍已经坐下,重新拿起了公文,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看着他冷硬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
抄《兵法》……
这礼物,倒是完美符合了“不奢靡”、“不虚礼”的要求,也似乎……体现了我“努力学习”的态度?
可是,这真的行吗?
我抱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荒谬感,结束了今天的“听训”。
回到听雨苑,我把萧衍的话告诉了夏竹。
夏竹听完,只评价了四个字:“侯爷明智。”
我:“……哪里明智了?”
“省事。”夏竹言简意赅。
我:“……”
好吧,从某个角度来说,确实很省事,既不用花钱,也不用我绞尽脑汁去想创意。
可是,这真的能算一份合格的生辰礼吗?
我望着窗外,叹了口气。
哥哥的生辰,果然是我遇到过的,最难的难题。连解题思路,都如此……别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