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女士的“愧疚式关怀”还在持续升温，几乎到了让我头皮发麻的程度。今天送燕窝，明天送雪蛤，仿佛我不是额头受了点小伤，而是刚从鬼门关被捞回来，需要大补特补。
这日，我刚从她那被爱心补品淹没的主院逃出来，正琢磨着是去书房找萧衍进行每日的“精神洗礼”，还是回我的听雨苑咸鱼躺，就在通往花园的月亮门边，被一道清丽的身影堵了个正着。
是萧知晴。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站在那里，像一株清晨初绽的白玉兰，清冷又带着点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似乎……是在等我？
我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根据我丰富的（看小说得来的）宅斗经验，这种“偶遇”八成是来找茬的。是嫌我最近在母亲面前太得脸？还是觉得我抢了她的风头？
我立刻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脸上堆起标准化的乖巧笑容：“妹妹也来逛园子？今儿天气确实不错。”
萧知晴没接我的话茬，那双酷似萧衍的凤眸在我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今天被迫戴出来的、苏婉清新送的那对珍珠耳珰上，语气平淡无波：“母亲近日，对姐姐真是关怀备至。”
来了来了！经典的兴师问罪开场白！
我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笑得更加温良恭俭让：“母亲慈爱，对我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妹妹前几日风寒，母亲不也是亲自盯着小厨房给妹妹熬药膳么？”快看快看，妈妈对我们是一样的，你可别吃醋！
萧知晴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极轻，却不像是不悦，反倒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姐姐这是要去书房？”
“啊？哦，是，是啊。”我被她跳跃的思维搞得有点懵。
“正好，”她淡淡道，“我新得了一方徽墨，看着还不错，想着哥哥或许用得上，劳烦姐姐替我带过去吧。”
说着，她身后的丫鬟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我：“？？？”
等等，这剧情发展不对啊！按照套路，她不是应该对我冷嘲热讽一番，或者暗示我别太嚣张吗？怎么突然托我送起礼来了？还是送给萧衍？这难道是什么新型的陷害手段？比如在墨里下毒，然后诬陷是我干的？
我的大脑瞬间上演了八百个宫斗戏码，眼神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审视。
萧知晴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极小，却让她整张清冷的脸瞬间生动了不少。“姐姐放心，这墨没问题。我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懒得去书房听他训话。”
这个理由……听起来居然他娘的有几分真实！
想想萧衍那张冷脸和堪比教导主任的的气场，我瞬间共情了。能不去直面风暴，谁愿意往上凑啊！
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试探着问：“妹妹为何不自己送去？哥哥见了你，定然高兴。”
萧知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装什么傻”：“哥哥近日忙着整顿庶务，我去岂不是打扰？姐姐常在书房行走，顺路而已。”
她把“顺路”两个字咬得轻轻巧巧，我却听出了点别的味道——她好像……默认了我“常在书房行走”这件事的合理性？甚至有点……乐见其成？
我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惊到了。
接过那方沉甸甸的徽墨，我心情复杂地看着萧知晴带着丫鬟袅袅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可能、大概、也许……误会了这位真千金妹妹？
“小姐，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回到听雨苑，夏竹一边给我倒茶，一边好奇地问。
我盯着桌上那方徽墨，摩挲着下巴：“我也没整明白。按说，她应该看我不顺眼才对啊。”
揽月抿嘴一笑：“奴婢倒觉得，二小姐不像是有恶意的。许是……真想借您的手给侯爷送东西呢？”
“但愿吧。”我叹了口气，“这侯府的人，心思比哥哥书房里那本《资治通鉴》还难懂。”
话虽这么说，但“可能误会了妹妹”这个念头，像颗小种子，悄悄在我心里发了芽。
机会很快来了。
没过几天，苏婉清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大概是觉得“姐妹和睦”的画面更能彰显她这个主母的教化之功，非要我和萧知晴一起去城外的寒山寺上香，美其名曰“为家宅祈福”。
我内心是拒绝的。跟一个可能对我抱有敌意的、智商在线的真千金单独出游？这风险系数有点高。
但苏婉清态度坚决，连“你们姐妹多亲近亲近”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出发那天，马车里的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我和萧知晴各占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先开口。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轱辘声，以及夏竹和萧知晴的丫鬟抱琴偶尔低语的声音。
我憋得难受，偷偷瞄了她几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优美而冷淡。
不行，太尴尬了！我得找点话题！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又友好：“那个……妹妹，听说寒山寺的素斋挺有名的哈？”
萧知晴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嗯。”
……好的，话题终结。
我不死心，继续努力：“那……待会儿上了香，我们去尝尝？”
“可。”
……又是一个字！这天没法聊了！
我内心的小人已经在疯狂撞墙了。果然，塑料姐妹花强行捆绑出行，就是这种下场。
就在我准备放弃治疗，一路装死到寺庙时，马车突然猛地一顿，伴随着马匹一声嘶鸣，整个车厢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啊！”我毫无防备，整个人朝旁边栽去。
“小姐！”夏竹惊呼。
电光石火间，一只微凉的手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是萧知晴。
她眉头微蹙，看向车外：“怎么回事？”
车夫在外面连声告罪：“二小姐恕罪，温小姐恕罪！是轮子碾到一块大石头了……”
虚惊一场。马车很快恢复了平稳。
我惊魂未定地坐直身体，这才发现萧知晴的手还扶着我。她的手很稳，力道适中，完全没有她外表看起来那么纤细柔弱。
“多谢妹妹。”我真心实意地道谢。刚才要不是她，我脑袋估计得磕车厢壁上。
萧知晴迅速收回手，表情依旧淡淡的：“没事就好。”但她耳根似乎……有点泛红？
是我看错了吗？
这个小插曲过后，马车里的气氛莫名缓和了不少。至少，没那么令人窒息了。
到了寒山寺，上香的过程按部就班。我学着萧知晴的样子，跪拜，祈福，捐香油钱，心里默默念叨：“佛祖保佑，信女温知意只想平安苟命，顺便……嗯，让萧衍别那么快看腻我的演技。”
起身时，我发现萧知晴还在蒲团上跪着，闭着眼睛，神情格外虔诚。她在求什么呢？是求一门好姻缘，还是求家人平安？
等她起身，我们便由知客僧引着去用素斋。不愧是名寺，素斋做得确实精致，几可乱真。
我吃得正香，却见萧知晴每样只浅尝辄止，姿态优雅得可以去当礼仪教科书。
我看着她，再看看自己面前快要见底的碗，突然觉得有点自行惭秽。这就是真千金和冒牌货的差距吗？
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萧知晴抬起头，看到我有点窘迫的样子，忽然开口：“姐姐喜欢吃？”
“还、还行。”我讪讪地放下筷子。
“喜欢便多用些，”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却顺手将她面前那碟我没好意思多夹的、做得像红烧肉一样的菌菇往我这边推了推，“我食量小，用不了这么多。”
我：“！！！”
她给我推菜了！她居然给我推菜了！
这算什么？来自冰山妹妹的善意吗？
我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多谢妹妹！”
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于“感激涕零”，萧知晴似乎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脸，低声说：“不必……母亲说过，在外要互相照应。”
哦，原来是苏女士的指示。我恍然大悟，但心里那点小感动却没消失。就算有指示，她肯做，并且做得这么自然，已经很不容易了。
吃完饭，我们在寺后的竹林里散步消食。竹叶沙沙，环境清幽，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穿越前背过的一首关于寒山寺的诗……不对，那个好像是姑苏的寒山寺？管他呢，应景就行！
我故意放慢脚步，看着满眼翠竹，假装不经意地吟道：“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走在前面的萧知晴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我心里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嘿嘿，没想到吧？姐也是有点文化底子的（虽然是借的）！
她仔细打量了我两眼，忽然轻轻笑了。那不是礼貌的假笑，而是带着点了然和……调侃？
“姐姐近日，果然长进不少。”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来哥哥的书房，没有白待。”
我老脸一红。得，班门弄斧了！她肯定以为我是被萧衍逼着读书才学会的！
不过，她这话里没有嘲讽，反而有点……欣慰？是我滤镜太厚了吗？
“妹妹谬赞了，我……我就是随便念念。”我赶紧找补。
萧知晴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指着前面一条岔路说：“那边有片放生池，景致不错，要去看看吗？”
“好啊！”我忙不迭答应。
气氛，好像真的在变好？
在放生池边，我们看着池子里肥硕的锦鲤游来游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无非是寺里的景致，京都的传闻，比之前自如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镇北侯府的两位小姐。”
我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安平郡主皇甫玥！她身边还跟着几个眼生的官家小姐，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轻蔑。
萧知晴眉头微蹙，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挡在身后些许，对着皇甫玥行了个礼，语气疏离而礼貌：“见过安平郡主。”
我也赶紧跟着行礼。
皇甫玥上下打量着我和萧知晴，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嗤笑一声：“温小姐如今可真是风光无限啊，不仅在侯府混得风生水起，连出门上香，都能让真千金妹妹作陪了？”
这话刻薄至极，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我心头火起，正准备发挥我“装乖”技能下的软钉子功力怼回去，却听见身边的萧知晴先开口了。
她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郡主说笑了。我与姐姐一同为家母祈福，乃是人伦常情，何来‘作陪’一说？倒是郡主，今日也是来祈福的？看来心诚则灵，郡主定能如愿。”
她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绵里藏针。既点明了我们姐妹同行合情合理，又暗讽皇甫玥嘴巴不积德，求神拜佛也没用。
我惊愕地看向萧知晴。她……她在帮我回击？
皇甫玥显然也没想到一向清冷、不爱与人争执的萧知晴会出面，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萧知晴，你……”
“郡主若无其他事，我们便先行一步了。姐姐，我们走吧。”萧知晴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对我说道，然后转身，示意我离开。
我赶紧跟上她的脚步，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几乎要喷火的视线。
“妹妹，刚才……谢谢你啊。”我小声对萧知晴说。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要不是她，我跟皇甫玥对上，虽然不吃亏，但难免要费一番唇舌。
萧知晴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她说话太难听。况且，丢的是镇北侯府的脸面。”
又是为了侯府脸面。但我心里却暖洋洋的。
不管她出于什么理由，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她选择站在了我这边，共同对外。
这简直是一个里程碑式的突破！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我们甚至就着今天皇甫玥吃瘪的样子，简短地交流了两句看法。
“她那个脸色，像调色盘一样。”我忍不住偷笑。
萧知晴嘴角也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嗯，是挺难看。”
虽然对话依旧不多，但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在一次意外的援手和共同对敌中，悄然消融了不少。
晚上回到侯府，我去书房向萧衍汇报（主要是上交他妹妹托我带的徽墨，并隐去了我被扶了一把以及我们联手怼郡主的小细节，只说了句“妹妹托我带给哥哥的”）。
萧衍接过徽墨，看了看，没说什么，只是在我告退时，忽然叫住我。
“今日和知晴出去，一切可还顺利？”
我心里一动，他这是在关心？还是例行查岗？
我扬起一个“兄妹和睦”的标准笑容：“回哥哥，很顺利。寒山寺景致好，素斋也好吃，妹妹还给我推荐了招牌菜呢！”
萧衍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看出点什么，最后只淡淡颔首：“嗯，去吧。”
走出书房，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着侯府庭院中洒落的月光，我忽然觉得，这深宅大院，似乎也不是那么冰冷难熬了。
至少，那个我一直以为会是最大对手的真千金妹妹，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
也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除了“苟命”之外，还能意外地，收获一点别的东西？
比如，一个嘴硬心软、关键时刻还挺靠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