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归来的第三日，笼罩在侯府上空的，除了劫后余生的喜庆，更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而微妙的气氛。下人们行走做事愈发谨慎，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主院和书房的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更是如坐针毡。
全家看我的眼神，如同无形的蛛网，将我层层缠绕。苏婉清那复杂中带着默许的叹息，萧知晴了然平静的目光，下人们敬畏又好奇的窥探……所有这些，都让我清楚地意识到，那一夜之后，有些事情已经彻底不同，再也回不去了。
我尽量待在听雨苑，减少外出，试图在这方小天地里寻得片刻安宁。可即便在这里，也逃不开那无处不在的、关于他和他那个拥抱的无声议论。夏竹和揽月虽不敢明说，但那欲言又止、眼神发亮的模样，更让我心烦意乱。
我知道，他在等我一个回应，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在用他的方式，逼我认清现实，做出选择。
可我该如何选择？接受那看似荣宠却危机四伏的未来？还是拒绝这早已渗透我生活的、霸道而强势的守护？
心乱如麻。
这日午后，我正对着一卷书册发呆，福伯却亲自来了听雨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小姐，”他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老爷和夫人请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书房……那是萧远山处理正事、与萧衍商议要务的地方。这个时候叫我去……
“可知……所为何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福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担忧，最终化为一句含糊的话：“侯爷……也在。小姐去了便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对福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走在通往书房的回廊上，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的心跳随着一步步靠近书房而逐渐加快，手心沁出薄汗。我几乎能预感到，门后等待我的，将是一个足以改变我一生的决定。
书房门外，侍立的丫鬟小厮都比平日多了几分肃穆，见到我，纷纷垂首行礼，眼神却飞快地在我脸上掠过，带着难以掩饰的好奇与紧张。
福伯上前，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萧远山沉稳的声音。
福伯为我推开房门，自己则垂首侍立在外，并未进入。
我抬步，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那凝重的空气。萧远山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并未饮用。苏婉清坐在他下首，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带着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命？
而萧衍。
他站在书案旁，身姿挺拔如松，依旧是那身墨色常服，背对着门口，正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边境舆图。听到我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目光，如同实质般，瞬间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我的到来，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我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地向萧远山和苏婉清行礼：“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起来吧，意儿。”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远山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我身上，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意儿，今日唤你来，是有一事，需与你言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萧衍，才继续道：“衍儿他……方才向我们提出，欲娶你为妻。”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萧远山口中清晰地说出时，我还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竟然真的……如此直接、如此毫无转圜地提出来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衍。他依旧站在那里，面容冷峻，眼神却牢牢锁着我，那里面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一种笃定的、等待着的平静。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震惊，也早已下定了决心。
“父亲……母亲……”我喉咙干涩，声音发紧，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于礼不合……我……我与哥哥……”
“我与你，并非血亲。”萧衍打断了我，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直接撕开了那层我最想用来当做借口的面纱，“侯府收养你时，并未入宗谱，律法、礼教，皆无障碍。”
他步步紧逼，不留丝毫退路。
“可是……”我慌乱地看向苏婉清，希望从她那里得到一丝反对或缓冲。
苏婉清接触到我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挣扎，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轻叹，低声道：“意儿……衍儿他……心意已决。我们……我们也觉得，你是个好孩子，若你愿意……”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他们，默许了。
连最后的依靠也失去了。
我孤立无援地站在书房中央，感受着来自三个方向的目光——萧远山的沉稳审视，苏婉清的复杂默认，以及萧衍那势在必得的、沉甸甸的注视。
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他正式提出了。
他要娶我。
而他的父母，没有反对。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如此不容抗拒。
我看着萧衍，看着他冷硬的眉眼，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坚决，以及那坚决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等待的紧绷。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答。
可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心跳如擂鼓，所有的思绪都绞成了一团乱麻。答应？拒绝？这两个选择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我站在原地，在他深沉的目光注视下，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那汹涌的浪潮吞噬。
而他，便是那掀起风暴，又等待着攫取这叶扁舟的人。
萧衍，你真是……好狠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