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的盛况与殊荣,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散。一连数日,镇北侯府双生麟儿抓周佳话,以及陛下亲赐殊荣,仍是各府茶会、宴席上最炙手可热的谈资。连带着我这位昔日曾处于风口浪尖的“恶毒女配”,风评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夫人您是不晓得,”摘星一边利落地收拾着各方送来的、堆成小山的满月礼,一边叽叽喳喳地学舌,“外头如今都说,咱们侯爷是国之柱石,夫人您是福星高照,小世子和小郡主是仙童转世,咱们镇北侯府啊,那是泼天的富贵里又添了顶顶厚重的福气,满京城再寻不出第二家了!”
揽月稳重些,但也抿着嘴笑,将一份礼单递给我过目:“可不是么,夫人。连平日里与咱们府上走动不算太勤的几家老牌勋贵,这次送的礼都格外厚重,话里话外都是结交之意。”
我接过礼单粗略看着,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世情如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萧衍圣眷正浓,权势煊赫,我们又一举得了龙凤胎,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自然人人争相示好。
真正让我感受到这种“羡慕”的,是来自亲近之人的态度。
萧知晴几乎是隔三差五就往侯府跑,美其名曰帮我打理家务,实则大半时间都腻在我房里,抱着静姝不肯撒手。
“姐姐,你是不知道,逸风回去后,对明远抓周时的沉稳劲儿赞不绝口,直说哥哥教子有方,将来必成大器。”她逗弄着怀里的静姝,眼里是纯粹的喜爱,“我们府上那几个皮猴子,若有静姝一半乖巧,我都要谢天谢地了。”
我笑着嗔她:“哪有你这样比较的?男孩子天生好动些,明远不过是年纪小,还没到闹腾的时候罢了。”
“那不一样,”晴姐儿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促狭,“哥哥那样冷情的人,如今竟肯放下身段抱着静姝哄睡,这事儿若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一城人的下巴。姐姐,你是真有本事。”
她这话倒是不假。萧衍对女儿的宠爱,几乎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静姝只要哼唧一声,他无论在看多重要的公文,都会立刻放下,将女儿抱起来轻轻踱步。夜里孩子哭闹,他比我醒得还快,有时甚至不叫奶娘,亲自检查是尿了还是饿了,那耐心细致的模样,若让朝堂上那些见他如见阎王的官员瞧见,怕是以为镇北侯被什么精怪附了体。
相比之下,他对明远则要“严厉”许多。虽也疼爱,但抱的时候姿势更标准,逗弄的时间短,更多时候是静静地看着,偶尔会用手指点点儿子的小鼻子,沉声道:“萧明远,你是兄长,要稳重。”明远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只是睁着酷似父亲的漆黑眼眸,安静地与他对视。
这日,林慕白前来府上请平安脉。诊过脉后,他捋着并不存在的胡须,摇头晃脑地打趣萧衍:“啧,我说萧大将军,你这满面春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又打了场大胜仗呢!如今可是儿女双全,娇妻在侧,成了全京城最得意的闲人……哦不,忙人了?”
萧衍正抱着静姝,让她站在自己腿上蹦跳,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比不得林院首清闲,还有空嚼舌根。”
林慕白也不恼,凑过来看了看静姝,又探头看了看乳母怀中自己玩自己手指的明远,由衷叹道:“真是好福气。如今京里谁不羡慕你萧衍?权势、地位、娇妻、佳儿、爱女,样样俱全,人生圆满莫过于此了吧?”
萧衍这才抬眸,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温柔一瞬,然后扫过一对儿女,最后才看向林慕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嗯。”
仅仅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连母亲苏婉清来看我时,拉着我的手,眼底也满是欣慰与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意儿,看到你和衍儿如今这般……真好,真好。当初……母亲真是……”她语带哽咽,没能说下去。
我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母亲,都过去了。如今我们一家好好的,您该高兴才是。”
“高兴,母亲自然是高兴的。”她拭了拭眼角,看着摇篮里并头安睡的两个孩子,脸上终于绽开舒心的笑容,“咱们侯府,多久没有这样热闹喜庆的婴儿哭声了。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便是连一向威严寡言的公公萧远山,如今回府后,也总会先来我院中转一圈,看看孙子孙女。他虽不似萧衍那般亲近,但每次都会驻足看上好一会儿,那向来严肃的眉眼,也会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他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极轻极快地碰了碰明远的脸颊,然后若无其事地背着手离开。
这种被羡慕、被祝福的氛围,如同温暖的春水,将整个镇北侯府紧紧包围。府内的下人走路都带着风,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喜气。往日的沉穆威严,被一种蓬勃的、充满希望的生气所取代。
夜幕降临,哄睡了两个孩子,内室重归宁静。我靠在萧衍怀里,把玩着他寝衣的系带。
“外面都说,我们是京城最令人羡慕的家庭呢。”我轻声道。
他低低“嗯”了一声,手臂环得更紧些,下巴蹭了蹭我的发顶:“他们说得不对。”
“嗯?”我疑惑抬头。
他垂眸看我,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我的影子:“不是‘令人羡慕’,而是‘我心中最好’。”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缱绻,“权势地位,皆是过眼云烟。唯有你,还有明远、静姝,才是我的真实。”
我心头一热,将脸埋进他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是啊,外界的羡慕与赞誉,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圆满,藏在这日常的点点滴滴里——藏在他笨拙却坚持的抱娃姿势里,藏在晴姐儿真心为我的欢喜里,藏在父母欣慰的眼神里,更藏在此刻这相拥的温暖与宁静里。
我们成了京城最令人羡慕的家庭,并非因为那场盛大的满月宴,也不是因为陛下的格外恩赏,而是因为在这座深沉似海的侯府里,终于有了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有了烟火人间的温暖气息,有了彼此眼中,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我们”。
而这,才是世间最坚实、最珍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