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婉云被送回了三连卫生所,高烧不退,意识模糊,整日昏昏沉沉。简陋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苦涩气味。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经历着无尽的痛苦。
李明宇向连部汇报完情况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王铁牛和其他几个知青也时常过来探望,但看着鹿婉云的样子,都只能摇头叹息,心情沉重。
高烧中的鹿婉云,不断地说着胡话。她的呓语断断续续,却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打开那个连接着人与狼的、禁忌的潘多拉魔盒。
“……灰毛……别怕……妈妈来了……”她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被单,仿佛想抓住什么。
“铃铛……给你……不哭……”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角渗出泪水。
有时,她的呓语会变得惊恐:“熊!好大的熊!快跑!灰毛快跑!”
接着又会变成哀求:“别咬它……求求你……我跟你走……放了它……”
最让李明宇心惊的是,有一次,她突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睛虽然闭着,却仿佛能看穿人心,用一种极其清晰、却又充满梦魇般恐惧的声音说道:
“它们……它们在找……回家的路……路断了……血……好多血……”
“林子里……有东西醒了……被吵醒了……生气了……”
“不能……不能再流血了……约定……约定要破了……”
这些话支离破碎,逻辑混乱,却像冰锥一样刺进李明宇的心脏。回家的路?路断了?什么东西醒了?约定?孙福海从未提及如此深入和诡异的信息!鹿婉云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仅仅是高烧下的幻觉?还是……在那次林中的对峙里,她与狼群(尤其是那只母狼)之间,发生了某种超越语言的精神交流,感知到了人类无法理解的秘密?
李明宇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紧紧握住鹿婉云滚烫的手,试图给她一些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孙福海来看过一次。他站在病床前,默默地看了鹿婉云很久,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怜悯的光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佝偻着背离开了。
连队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狼群的暂时退去而轻松多少。北疆的危机解除了,但“血林”的传闻和鹿婉云诡异的呓语,像新的幽灵,在人们心中投下了更深的阴影。关于狼群“报恩”、关于林子里的“古老约定”、关于被“吵醒的东西”的流言,开始在私下里悄悄传播,添油加醋,越传越玄乎,加剧了人们内心的不安。
几天后,鹿婉云的高烧终于退了。她醒了过来,但身体极度虚弱,精神也很差,大部分时间只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对之前的经历闭口不谈。有人试探着问起林中的事,她只是摇头,或者将脸转向墙壁,默默地流泪。
李明宇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她。那段经历,像一道深深的烙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场部对此次事件的调查和善后也在进行。民兵连在清理黑松林边缘的战场时,带回了若干狼和熊的尸体,证实了那场搏杀的惨烈。官方给出的解释是“狼群与猛兽发生冲突,误打误撞缓解了气象站危机”,并再次强调了纪律和安全,试图将事件引导回“可理解”的范畴。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狼群展现出的智慧、组织性,以及它们与鹿婉云之间那难以解释的纠葛,都指向了更深的、无法公开言说的真相。
天气渐渐转暖,黑土地开始冒出嫩绿的草芽。垦荒工作在全副武装的警戒下,勉强重新开始。但每个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人们看向黑松林的眼神,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恐惧。那不再仅仅是一片危险的森林,而是一个有着自己意志、记忆和规则的、活着的庞然大物。
李明宇驾驶着拖拉机,翻垦着沉睡的土地。拖拉机的轰鸣声依旧,但他却总觉得,在这片土地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倾听。鹿婉云的呓语,孙福海的沉默,狼群诡异的行动,还有那片饮饱了鲜血的森林……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大的、尚未揭开的谜团。
病榻上的呓语,或许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惊人真相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