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的边关军报一日三封，如雪片般飞入京城，砸在兵部尚书的案头。
西山大营的兵马突然挥师北上，直逼雁门关，摆出了一副不死不休的强攻之态。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兵部更是连夜调兵遣将，整个大周的神经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战事而紧绷。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冷宫之内，苏菱微却只是静静地燃着一炉檀香，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神色平静无波。
她知道，西山的喊杀声不过是沈砚为她奏响的序曲，真正的杀机，早已潜藏于这深宫的红墙绿瓦之内。
“娘娘，画成了。”白芷捧着一卷画轴，躬身奉上。
苏菱微接过，缓缓展开。
一幅《春蚕食叶图》跃然纸上，画中桑叶肥美，几只春蚕伏于其上，啃噬着碧绿的叶肉，角落里一枝枯木，形态虬劲，看似一派田园生机。
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笔墨丹青之下，却藏着最致命的刀锋。
“寒枝码都对上了？”她轻声问道。
“分毫不差。”白芷回道，“一百三十六片桑叶，不多不少，正合一千三百六十万两白银之数。叶上虫蛀孔洞，或三或五，皆对应着贵妃十年间的贪腐年限。最要紧的是那截枯枝，其形酷似‘贞’字，年轮共计二十七圈，正是二十七年前，贵妃其母以南疆贡奴身份入宫的年份。”
苏菱微的指尖轻轻划过画面，最终停留在几处排列诡异的虫洞上。
那几个小小的黑点，以寒枝码中最隐秘的方式，拼凑出了四个字——药奴之女。
“很好。”她满意地点点头，将画卷重新卷起，递给白芷，“寻个最精巧的楠木匣子装好，题跋就写‘妾菱微久居宫中，偶得佳作，敬献姐姐清赏’。然后，交给浣衣局的张嬷嬷，让她在给钟粹宫送浣洗衣物时，‘不小心’送错了地方。”
一个“误”字，便足以撇清所有干系。
贞懿贵妃收到这幅画时，起初还以为是哪个趋炎附势之辈送来的奉承之物。
画卷展开，春蚕食叶，寓意“天恩浩荡，衣食无忧”，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可当她的目光细细审视画面时，那笑容便一点点僵在了脸上。
桑叶的数量为何如此眼熟？
那虫蛀的痕迹为何与她几笔关键的进账年份惊人地吻合？
还有那截枯枝……她的心猛地一沉，目光死死盯住那几个排列成字的虫洞。
药奴之女！
“砰！”名贵的汝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贞懿贵妃脸色煞白，浑身颤抖，那幅画在她眼中不再是画，而是一张催命符，上面写满了她最想掩盖的过往。
她出身卑贱，母亲不过是南疆进贡的药奴，靠着一身制香的本事才得了先帝几分宠幸，却也因此暴毙。
这是她最大的心魔，是她爬上贵妃之位后，不惜一切代价要抹去的污点！
“烧了！给本宫立刻烧了它！”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亲手将画撕成了碎片。
然而，她并未察觉，当她失控咆哮时，殿内一名负责洒扫的宫女正悄无声息地将几片关键的碎片扫入袖中，随后低头退下。
这名宫女，是周尚宫早在半年前就安插进来的眼线。
次日，宫中悄然流传起一则诡异的流言。
有人说，贵妃娘娘不知见了什么邪物，竟在宫中焚画驱邪，当夜钟粹宫便传出了鬼哭之声，凄厉无比。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说，那画轴的夹层里，藏着一份先帝遗诏的副本，直指贵妃身世之谜。
流言如长了脚的野草，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六宫。
萧玦听闻后，龙颜大怒。
他震怒的并非鬼神之说，而是“遗诏”二字，这触及了皇权的逆鳞。
“给朕查！是何人敢用妖画惑乱宫闱，构陷贵妃！”他在乾元殿内厉声喝道。
内务府总管还没来得及领命，周尚宫便已捧着一卷画轴，跪在了殿下。
“启禀陛下，此物乃奴婢在清查冷宫旧账时无意发现，似乎与近日流言有关。”
萧玦示意内侍接过，展开一看，正是那幅《春蚕食叶图》的复制品，旁边还附着一份详尽的破译稿。
他的目光扫过白银数目，掠过贪腐年限，最后，如鹰隼般定格在那行小字上：“画中虫洞，以寒枝码译之，为‘药奴之女’。”
大殿之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萧玦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有些发冷：“朕记得，贞懿的母亲，确系南疆贡奴出身，因善制药香得了父皇青睐……后来，是暴毙。”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射向周尚宫，“可这幅画，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周尚宫深深叩首，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回陛下，或许，是有人不愿再被宫里当作一个死人记着了。”
一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萧玦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他想起了那个被打入冷宫的苏菱微，那个被他遗忘，也以为早已心死的女人。
他闭上眼，沉默了许久，久到周尚宫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最终，他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传朕旨意，贵妃言行失据，德不配位，着迁出钟粹宫正殿，暂居偏院思过。此事交由稽核司彻查，在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一道旨意，虽未废位，却已是天大的羞辱。
冷宫之中，苏菱微听着青鸾的回报，神色淡然。
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
贞懿贵妃在宫中盘根错节，朝中更有其父的门生故旧，仅凭一幅画和一些流言，绝不足以将其连根拔起。
她要的，是让贞懿贵妃自己，亲手砍断自己的所有退路。
“青鸾，”她唤道，“去编排一支新舞，就叫《葬春》。舞的内容，就讲一位出身高贵的妇人，如何一步步亲手埋葬自己的青春与良知，最后在一片落红之中，抱着一副空荡荡的棺椁，踽踽独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再让孙宝儿把风声放出去，就说这支舞，本是为贵妃寿辰所备，只因太过悲切，才临时换掉了。”
消息传到偏院，贞懿贵妃本就惶惶不可终日，听闻此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葬春》？
埋葬青春与良知？
抱着空棺？
这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在影射她！
她立刻认定，那舞谱之中，定然还藏着比画作更可怕的秘密！
极度的恐惧让她失去了理智。
当夜，她竟铤而走险，派出心腹死士夜闯冷宫，欲将舞谱付之一炬。
然而，她面对的是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苏菱微。
刺客甫一现身，便被陈五郎带领的侍卫当场拿下。
严刑拷打之下，刺客很快招供，言明是“奉主子之命，前来销毁罪证”。
供状连夜被呈送至御前。
萧玦看着那份写着“奉主命毁证”的供词，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杀意。
他终于明白，贞懿怕的，从来不是一幅画，一支舞，而是她那见不得光的过去。
当夜，冷宫书房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苏菱微在一张皇宫舆图前站定，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在“贵妃偏院”的外围，用朱笔画下了一个圈。
她回头，对身后的陈五郎沉声道：“明日午时，我要她听见一声铃响。”
第二日正午，冬日的暖阳照在偏院之中，却驱不散半分寒意。
贞懿贵妃形销骨立，失魂落魄地独坐院中。
就在此时，一阵清越刺耳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那挂在屋檐下的铜铃，竟在无风的天气里，剧烈地摇晃起来。
“叮铃——”
她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素白的身影在屋顶上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鬼魅。
那人手中，似乎就握着一只与檐下铜铃一模一样的东西。
人影转身即逝，只留下那一声声催命般的铃响在空中回荡。
“啊——”贞懿贵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眼中满是无尽的恐惧。
她想起了当年被赐死的林昭容，据说死前就夜夜听见铃声，最后疯癫而亡。
“是她……是她回来了……”她喃喃自语，神志不清，“她要把我变成第二个林昭容……不，她要我比林昭容更惨……”
与此同时，乾元殿内，萧玦正摊开一份由稽核司呈上的《肃贪司初查报告》。
报告很厚，上面罗列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数字，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贞懿贵妃，正是这张网中心最关键的一环。
他的御笔蘸饱了朱砂，在“贵妃涉案”那一栏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原来，最可怕的复仇，不是索命，”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而是让你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跌进万劫不复的污泥里。”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吹得殿角悬挂的金铃叮当作响。
这一次的铃声，不再是为一人而鸣。
它像是一道号令，一声丧钟，预示着一场席卷整个前朝后宫的血腥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萧玦的目光从贞懿贵妃的名字上移开，落在了报告上与她资金往来最为密切的几个名字上，指尖在“户部主事陆明远”这几个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眼神变得愈发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