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死寂的池水,激起千层骇浪。
御前侍卫统领躬身领命,率人如风般离去,只留下萧玦孤身一人,站在焦黑的废墟前,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
与此同时,总管太监赵德全的心,也跟着沉入了谷底。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脸上那点幸灾乐祸的得意早已被彻骨的恐惧所取代。
陛下要查!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一旦天子动了真格,这宫里又有多少秘密能瞒得住?
他慌乱地在身上摸索着,想要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物件,手却猛地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他的户牌……那块代表身份,记录出入各宫路径的乌木户牌,不见了!
赵德全的脸色由白转青,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去冷宫“探望”苏菱微时,为了显示威风,曾将户牌在手中抛甩。
难道是那时掉的?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
若户牌落在了那贱人手里,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不行,绝不能让事情败露!
赵德全眼珠一转,连夜揣着自己积攒多年的血汗银子,敲开了内务司掌事太监的门。
一番低声下气的哀求和厚重银票的“劝说”下,内务司的记录上,他那块“不慎遗失”的户牌,被悄无声息地注销,补上了一块新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不知,一张更大的网,已悄然张开。
而在冷宫另一头,一间虽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的厢房内,苏菱微正坐在冰冷的床沿。
火灾后,她被“恩准”迁离了那片废墟,但禁足的命令依旧未解。
她脱下那双早已磨破的布鞋,小心翼翼地从鞋底夹层里,取出了一块冰凉的物事。
正是赵德全丢失的那块户牌。
月光透过窗棂,清晰地照亮了上面雕刻的几个小字:御膳监丙七库。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这几个字,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小蝉喝下的那碗药汤,正是从御膳监送出的,而这块户牌,便是赵德全出现在送药路线上最直接的铁证。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拿出这份证据的时候。
她人微言轻,冒然指证一个总管太监,只会像扑火的飞蛾,瞬间化为灰烬。
但这颗种子,她必须牢牢握在手里,等待一个能让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时机。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份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某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李嬷嬷蜷缩在角落,像是被冻得狠了,牙齿都在打颤。
她忽然毫无征兆地开了口,声音嘶哑而飘忽:“才人……你娘,不是病死的。”
苏菱微浑身一僵,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李嬷嬷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一点微光,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年夫人怀着你的时候,身子一直不好。府里日日进补,可谁知,有人丧了天良,在她的补药里,偷偷掺了堕胎的红花散。”
“只是夫人命硬,硬是熬到了把你生下来。可那之后……产后血崩,血流了三天三夜……府里的大夫说没救了,说要千年的人参吊着命才行。”老人顿了顿,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后来,老奴亲眼看见,一碗上好的参汤送了进去……是从你那位好姐姐,如今的苏贵妃,她母亲苏夫人的院里端出来的。”
“可那碗参汤下肚,夫人……当晚就去了。”
苏菱微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刺骨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因生她难产而死,为此她背负了十几年的愧疚。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彻悟。
什么病死,什么难产,都是骗局!
从她尚未出生开始,那场针对她这一庶支的清洗,就已经开始了!
父亲的冷漠,嫡母的伪善,姐姐的“关爱”,原来全都是包裹着毒药的蜜糖。
她们不仅要她母亲的命,更要她顶着“克母”的罪名,活在痛苦和卑微里,永世不得翻身!
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心底燃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光有恨是不够的,她要的是让他们血债血偿!
从那天起,苏菱微变了。
她不再整日枯坐,而是每日天不亮就起身,默默地拾柴,扫雪,将小小的院落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旁人看来,她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彻底认命了。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挥动扫帚,每一次弯腰拾柴,她的眼睛都在贪婪地观察着这座囚笼的每一个角落。
东边的角门,每日卯时会开一刻钟,放运水车进来,守门的两个太监嗜酒如命,午后总会打盹。
西边那堵高墙,靠近废弃佛堂的一段,墙皮剥落,夹层里似乎藏着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数日,终于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午后,借着整理柴堆的掩护,从西墙的夹缝里,抠出了一卷用油纸包裹的泛黄纸页。
打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因年深日久而残缺不全,但“玉牒篡改”、“庶嗣不当立”、“陈皇后血书”等字眼,依旧如惊雷般炸响在她的脑海。
这……这分明是前朝那位被废黜的陈皇后留下的政治遗书!
控诉当今圣上得位不正的惊天秘密!
苏菱微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记在心里,然后将原件小心翼翼地重新封入墙内。
此物太过烫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
但这个秘密本身,就是一把足以颠覆乾坤的利剑。
时机在七日后到来。
冷宫里开始流传一个骇人的消息:“那烧死的宫女小蝉,冤魂不散,夜夜在废墟上哭泣,还有鬼火飘荡!”
这流言,正是苏菱微借着一个送炭老太监的嘴传出去的。
当晚,她将几根浸透了松脂的枯枝,用火折子点燃后,远远地扔进了废墟里。
磷火般的幽绿火焰在夜色中一闪而逝,制造出逼真的“阴火”假象。
次日,流言愈演愈烈,传得有鼻子有眼。
赵德全本就做贼心虚,吓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踏足冷宫半步。
苏菱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立刻让唯一能与外界接触的李嬷嬷,托人辗转传了一句话到御前:“冷宫才人苏氏,感念宫女惨死,夜夜焚香祝祷,祈求亡魂安息,望陛下明察秋毫,慰藉冤魂。”
养心殿内,萧玦听着暗卫的回报,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龙椅扶手,若有所思。
一个刚经历火灾、险死还生的弱女子,不求恩赏,反倒去祭奠一个死去的宫女?
这背后,是真有冤情,还是故作姿态?
“去查。”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将苏氏入宫当夜的所有细节,以及那场火,给朕原原本本地查清楚。”
暗卫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殿中。
又是深夜。
苏菱微跪坐在小蝉简陋的坟前,将自己省下的半块干饼,小心翼翼地埋入了土中。
“你说,要跟着我一辈子,护我一辈子。现在,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活到替你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她缓缓抬头,望向那轮清冷的明月,眸光比月色更冷,凛冽如霜。
“姐姐,父亲,还有那位高高在上、坐着凤椅的贵妃娘娘……你们加诸在我身上、在我母亲身上、在小蝉身上的每一分痛,我都记下了。”
“从今往后,我苏菱微,不再是任你们摆布的棋子。”
她的声音极轻,却带着金石般的决绝。
“我是执棋的人。”
话音落下,远处的宫灯在风中剧烈摇曳,光影明灭不定,仿佛预示着一场天翻地覆的风暴即将来临。
空气不知何时变得粘稠而压抑,连风都停了,乌云自天边无声地涌来,一点点吞噬着月光,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沉闷的黑暗之下。
山雨欲来。